當然不是,今日的她遠走高飛,多麼諷刺。
可恩回頭,發覺母親已厭倦這幼稚的遊戲,她拒絕再玩,她離場而去。
可恩垂頭。
日焺鼓勵她:「反正來了,我是好導遊,明日才去康瓦爾。」
可恩哪有心情,日焺只得背起她下樓去。
他帶著張丹遊遍都會,一邊不停替她拍照,每張照片裡都看見站一邊用手托腮沒精打采的李可恩。
晚上日焺建議堪舞台劇,可恩問是什麼劇目。
「西貢小姐。」
「咦,有無『製片人』?」
「別掃興,」他低聲說:「張丹會比較喜歡熱鬧的愛情故事。」
他估計不錯,張丹看得落淚。
散場出來,已是深夜,霧雨,寂寥,可恩出奇地思念一個人。
「明日一早我們乘火車往康瓦爾。」
清晨可恩是最後起床的一個,胡亂用水洗臉就出發,用一頂破氈帽遮住眼睛。
張丹取笑她:「咦,破帽遮顏過鬧市。」
日焺誇她:「張丹好中文,出口成章。」
張丹漲紅面孔。
可恩把日焺拖到一邊,「你要對她好。」
他忙著幫張丹把照片傳真到北京。
火車搖曳,可恩打瞌睡。
忽然做起噩夢,她找到了母親,拉住她衣角不放,逼使她轉身相認,可恩叫她:「媽媽」,那中年太太轉過頭來,面孔完全陌生,並非關錦嬋。
可恩慘叫起來。
日焺立刻把她的頭擁如懷中。
可恩蒼白地嗚咽:「媽媽不要我了。」
張丹惻然,可憐的李可恩,反叛的她今日得到報應。
三個人都沒想到康瓦爾秋高氣爽,陽光普照。
他們找到那間叫皇帝頭的小旅館。
老闆笑逐顏開,「我們還有兩間空房,是,這裡有關與朱兩位女客,可是她們不在房裡。」
「去了何處?」
「今日是熱氣球節,她倆到草原去乘熱氣球觀光。」
三個年輕人瞪大雙眼。
老闆伸手一指,他們隨著那方向一看,大開眼界,只見蔚藍色天空中浮著七彩繽紛形狀不同的大氣球,有的像一罐啤酒,有的似一座堡壘,甚至有一隻大象,蔚為奇觀。
氣球下都綁著籐籃,可以載人。
三人乘順風車趕往草原。
他們奔到現場,已有人邀請他們登上籐籃。
張丹笑著蹲下,「我畏高。」
日焺不想勉強她,陪她坐地上看熱鬧。
半晌,張丹笑說:「既然來了,好歹試一試。」
他們挑了一個小丑頭,坐下去,氣球灌滿熱氣,漸漸上升,三人全無畏懼,只覺神清氣朗。
緩緩升到半空,只見地上農田一格格,樹林全是紅黃棕三色,美不勝收,大開眼界。
這時,日焺忽然取出手提電話撥通。
「錦姨,你們在哪裡?」
他把手機貼近可恩耳朵。
只聽見母親的聲音興奮而愉快,「我倆在小豬氣球裡,你們呢?」
「我們在小丑頭。」
雙方努力張望,啊,找到了,果然在數十碼以外有一隻粉紅色小豬氣球,日焺連忙大力揮手。
可恩沉默,咫尺天涯,她依稀看見籐籃裡好像是母親,可是觸摸不到。
十多年來她一直拒絕長大,扯著母親哭鬧廝纏,今天她有頓悟,母親真到了鬆綁的時候了。
她清清喉嚨,「媽媽。」
「是,可恩,我聽得見。」
「玩得高興點,回家再見。」
這時電話忽然發出噪音,可恩轉頭,請控制員將氣球著陸。
日焺說:「可恩,不如順道乘隧道火車去巴黎觀光。」
可恩笑,「再說吧,我先回旅館。」
日焺在小食攤買了炸魚薯條,「遲些見。」
可恩回到旅館,寫了張告別便條,拎了行李,一個人走了。
她乘火車返飛機場,一有空位便上了飛機。
可恩不想再做哭鬧小孩。
剛才,在半空,與媽媽打過招呼,已經心滿意足。
一踏入大門,已收到日焺電話。
「為何不告而別?」
可恩笑,「你可是在巴黎?」
「在協和廣場。」
「你真幸運,可以與喜歡的人把臂共游,幾生修到。」
日焺也笑,「我會珍惜。」
可恩開啟私人電腦,看到電郵,附著一張照片,從遠距離拍攝,那只彩色小丑氣球籐籃中有人揮手,可恩一看就知道是自己,這張照片一定由母親或是穗姨拍攝。
瘋婦,可恩笑著說。
父親的電郵這樣講:「可恩,你的朋友石農與陳航夫婦托我給你消息:他倆已轉到長安工作,石太太並且已經懷孕,他們十分想念你,地址如下。」
可恩不勝歡喜。
她立刻寫了一封短信,連同若干嬰兒用品寄出。
第六章
忽然覺得寂寥,那雨天出生的田雨呢。
他一個人在大同,還是也調了職位?
身邊每個人都忙著各管各去了。
感恩節假期,圖書館不開門,可恩在書店閒逛,有一個寫作人在一角朗誦小說精采部分,可恩靠在書架上聽了一會。
有年輕男子同她搭訕:「是個兒童故事,一人得道,幾百人模仿抄襲。」
可恩不出聲。
「你讀哲學系吧,跟羅令教授?」
可恩低下頭,看到好男生不穿著一雙涼鞋,赤著足趾,這麼冷了,連襪子都沒有,自己還沒照顧好,有能力保護婦孺嗎。
「喝杯咖啡如何?」
可恩答:「改天吧。」
她到糖果店買了一大盒巧克力,專程到錦川飯店去。
學校假期,生意比較清淡,推開玻璃門,看到空座位。
可恩坐下,老闆娘立刻滿面笑容過來招呼,遞上熱茶。
「天氣冷了,吃碗肉絲面可好?」
可恩點點頭,看到老闆娘十隻手指紅咚咚,像是剛泡完筧水,這份工作頂辛苦。
「咦,你是那個遇襲的小姐。」
可恩點點頭,「我姓李。」她雙手捧上糖果。
老闆娘坐下陪她說幾句:「何用這麼客氣,你沒事了吧。」
「皮外傷,都痊癒了。」
「唉,做女人真要小心。」
「老闆娘貴姓?」
「我姓楊。」
明明是楊威,可是,她不再認得李可恩,即使可恩報上名字,她仍然想不起來。
大同一役,已是前塵往事,不復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