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看上去還不錯。」
「老了,老父,老人,老伯,老傢伙,老東西。」
三個年輕人駭笑。
高一德在旁邊笑說:「你佔了上位,那七老八十的人又怎樣呢?」
「我不知道,」他忽然對女伴使小性子,「我不管,我氣餒沮喪。」
這一切,可恩都看在眼內,他的確需要高一德這樣的伴侶,她原諒了老父。
五人結伴去吃午餐,他們四個都叫涼拌蔬菜,李志明偏不肯,「又不是羊,我是人,夥計,來一客十二安士免翁牛肉加龍蝦尾,配牛油醬。」
高一德連忙吩咐夥計:「單是龍蝦就夠了,」又對李志明說:「李先生,閣下血壓高,少吃紅肉。」
「太沒意思了。」
年輕人暗暗好笑。
忽然他又擺出長輩的樣子來,「你們讀書成績,感情生活,生活狀況如何?」
日焺答:「均甲等。」
張丹說:「我也是。」
「你呢,可恩?」
「我?我是永恆丙級生,同他們不能比,我再努力,最多是乙等,天資有限,無可奈何。」
張丹說:「可恩不可小覷了自己。」
日焺也搶著說:「可恩進步迅速。」
可恩黯然。
陽光下她看到父親頭頂頭髮稀疏,真的不比當年,不由得想念母親,媽媽近年染髮勤頻。
「仍然沒有你媽的影蹤?」
「日焺知道,穗姨與他有聯絡。」
可恩把熱氣球之旅的照片取出來。
李志明說:「你看,如此風流快活,我卻在內地拚命吃苦,錢眼裡骯髒的鑽進鑽出。」
高一德笑,「你是男人,應當如此。」
大家又笑。
高一德說:「可恩,你媽媽是美人。」
到底是女人,那樣智慧大方,仍然關注先前那位的容貌舉止。
可恩答:「家母是美媽,可惜沒生美女,我且自幼遲鈍,五歲未懂講話,叫她擔足心事。」
日焺先反對,「沒有的事,可恩在我眼中一向最好看。」
李志明笑,「她是你妹妹,你當然那樣說。」
張丹聽了,更加放心,這話由李志明說出,百份百可信,可見可恩與日焺之間一點糾葛也無,她真好運氣。
李志明說:「今日我五十大壽。」
「爸我們都知道。」
可恩送上禮物。
那是她首次期考成績,李志明一看,老懷大慰,「嗯,不錯,但是有進步餘地,你媽知道嗎?」
可恩黯然,「她已放棄我。」
日焺說:「怎麼會,我幫你電傳給她。」
李志明說:「明日我們飛往東岸觀光,可恩,你當心自己,記得日焺與張丹是你的好朋友。」
第二天可恩送父親到飛機場。
李志明唏噓,「當年可恩來的時候九個月大,手抱。」
高一德問:「乖嗎?」
「不乖,一直哭鬧要吃夜奶,直到三歲。」
「什麼?」高一德駭笑。
「真是個可怕的嬰兒,她的刁鑽直接影響弟妹不能出生。」
「噓。」
可恩不出聲。
他倆走了。
可恩回家與張丹合作收拾屋子。
可恩把洗淨干衣取出折好,「張丹,要是心中真正懷念一個人,應該怎樣做?」
張丹正在吸塵,聞言關掉機器。
她取過軟布抹塵,窗外園子裡日焺正在幫忙倒垃圾,她輕輕坐下來。
「誰?」她低聲問。
「在大同認識的一個朋友。」
張丹狐疑,「你在大同一共只逗留兩個月,那人是誰,我卻沒有印象,讓我想一想,那裡有一對年輕夫婦,他們不是本地人,還有誰?」
「一個叫田雨的人。」
「你們一直保持聯絡?」
可恩搖搖頭,「石氏夫婦已經調走,此刻聽說在長安,通訊不便,我至今不知田雨下落,也許他留在大同。」
「這是個怎麼樣的人?」
張丹面色凝重,可恩彷彿是她的責任,她有衣物看顧她,只怕可恩自火坑出來,又跳進油鍋。
她搜索記憶,就是想不起有田雨這個人。
忽然之間,思維似油絲般鑽出,張丹衝口而出:「那個長得像鍾馗的年輕人。」
「咦,都說他像鍾馗,你們見過鍾馗?」
「不,是形容他外型威猛。」
「他心細如塵。」
「可恩,日出日落,忽明忽滅,人來人往,世事變遷,一站一站,像乘車一般,不停有人上車下車,到什麼地方去找先前的乘客?」
可恩發呆。
「他曾經坐在你身邊,你們曾經談得十分愉快,可是,你到了站下車,他在列車裡轟轟開出,你得去轉搭另一輛車或是另一艘船,他還留在你的記憶中,很好,那已經足夠。」
「張丹,我們是現代人,通訊方便。」
「不是找不找得到的問題,而是有無必要去找這個人,我也懷念小學同學楊儀與羅瑩,閒時想想兒時趣事,十分神往,尋人,大可不必。」
可恩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是這各西方都會的時髦女,立地生根,錯不了,那些短暫會晤,叫邂逅,過去了算數。」
「叫什麼?」
「邂逅,即偶遇,不經意未有計劃的碰面。」
可恩還想說什麼,忽然看到窗外的日焺手舞足蹈,揮手叫她們出去。
定睛一看,原來是下雪了。
鵝毛般雪花緩緩自天空飄下,日焺奔著伸手去接,一邊叫張丹及可恩。
張丹立刻開門去與男友會合,兩人在園子裡追逐,接著,鄰家幼童也跑出來看新雪,張丹著他們伸出舌尖黏雪。
大同也下雪了吧。
可恩沒有跟他們瘋,她靜靜坐下來。
就這樣,呆在沙發上好久,直到張丹喘氣紅臉回來。
「喲,還有家務要做。」
可恩跳起來吸塵,張丹去開洗碗機。
日焺開著四驅車過來,「出去吃火鍋。」
張丹說:「我買了作料,我們在家吃。」
「你看可恩一副納悶樣,我們出去兜兜風。」
她倆穿上大衣。
這時地上已有薄薄一層積雪,車子駛過,留下輪胎印子。
張丹輕輕說:「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日焺笑,「這兩句又出自何經何典?」
張丹答:「我慢慢說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