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爸爸除下眼鏡,你用什麼,大麻?」
可恩點點頭,「有時,我也試過服極樂丸。」
「這些都是違禁藥品,你不怕有一日泥足深陷,染上毒癮,萬劫不復?」
可恩忽然軟弱,「是,我怕。」
李志明握住女兒的手,「這是你叫我過來的原因?」
可恩又強硬起來,「不,我想你照顧媽媽。」
「我們已經分手。」
輪到可恩問:「為什麼?」
「可恩,父母離婚是很普通的悲劇,你應該接受。」
「你看她,她整個人變了,她憔悴,蒼老,仇恨,封閉,你毀滅了她。」
錦嬋咳嗽一聲,用紙筆寫:「我並不是那般不堪。」
可恩說:「看,她還滯留在逃避否定階段,她未能面對事實。」
李志明說:「我們現在需正視你的問題,李小姐,你尚未成年,我不想你做沉淪少女。終有一日冬夜瑟縮在慈善飯堂外等一碗熱湯,你跟我走,讓你可憐的母親好好休息。」
錦嬋發狀,她好久沒聽到任何人說出這樣體貼的話來,更何況出自前夫嘴裡。
可恩也覺意外。
李志明拿出做父親的樣子來,「李可恩小姐,回房間去,不准外出。」
他累極跌沙發裡,閉上雙眼,忽然口渴,說:「錦嬋,給我一杯茶。」
錦嬋不知如何,像往日那般,泡一杯濃洌玫瑰普洱,交到他手中。
李志明捧著茶盅喝口茶,感慨萬千,他知道不能開口,一說話必定又再吵起來,說不定有人會拿起那把尖刀。
他喃喃自語,「老了,每次乘長途飛機都似脫層皮。」
他知道客房在什麼地方,走上樓去,推開門,倒在床上,竟熟睡了。
錦嬋見他只帶一件輕便行李,知道他不可能逗留很久。
她到書房開啟電視,呆呆看著熒屏。
這是一個旅遊節目,鏡頭對牢巴黎羅浮宮博物館入口,不知怎地,那座振翅欲飛的勝利女神像仍然放在同一位置上,二十年不變,同第一次與李志明去參拜羅浮宮時一模一樣。那邊,可恩回到房間,發覺衣物都收拾過了,洗熨得發亮,走近聞到一股清香。
發生了這許多事,母親依然愛她。
她奔下樓,在書房找到母親。
「媽媽,爸爸可是不走了?」
錦嬋轉過頭來,這樣說:「十六歲的人了,應看將來。」
可恩知道失去的已經永遠失去了。
「跟父親去北京見識。」
「我不想見到那個女人。」
「你在夏令營,怎麼會見到她?」
「我不去。」
可恩再轉身,看到母親的頭歪在一邊,已經昏睡。
他們為她精疲力盡。
可恩回到樓上,電話已經響了許久。
是她的損友。
「可恩,我在街角等你。」
「我爸來了,今晚不行。」
「我保證老人家已經入睡,出來吧,我們去跳舞,三千人舞會你去過沒有?最勁音樂,還有,我買了你最喜歡的琵琶牌小瓶氣酒,不出來你會後悔。」
可恩沉吟。
「去兩個小時即送你回來。」
可恩笑了,她的心已野,不願困在屋中。
她披上外套,輕輕走到玄關,在母親手袋取出鈔票,塞進褲帶,打開門,奔向黑夜。
不知過了多久,錦嬋被人推醒。
「錦嬋,你還睡?女兒不見了。」
錦嬋驀然驚醒,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怔怔看著李志明。
錦嬋錯了時間空間,模糊地以為自己還在大學宿舍,李志明還叫她起身溫習。
但是耳邊聽見的話竟是:「可恩不見了。」
她跳起來,奔到樓上,果然人去樓空。
李志明大跳大叫:「報警,報警。」
錦嬋看一看時間,已是凌晨兩點。
可恩並沒有開走車子,這次警察也幫不上忙。
錦嬋額上全是汗。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取起電話,按再撥鈕,果然立刻有人回話:「今夜狂野舞會在西北區三十六街舊貨倉舉行,入場券每人二十元,遲者向隅。」
錦嬋抬起頭,讓李志明再聽一次這段電話錄音。
李志明立刻說:「我去把可恩帶回來。」
錦嬋點頭,「我也去。」
她去車房駛出車子。
「可有地圖?」
「有。」
錦嬋一支箭般駛出車子,直奔西北區。
「離市區多遠?」
「四十五分鐘車程。」
李志明痛心地問:「可恩怎會變壞?」
「我沒做好母親。」
「你已盡力而為,你也是人。」
錦嬋很久沒有聽到這樣體恤的話,不禁淚盈於眶。
李志明又說:「是我不好,孩子需要父親在身邊管教。」
車子在黑夜中疾駛。
錦嬋氣惱略平,上次他們二人同心合意做一件事,是多久之前?感覺上自從可恩上學之後,默契已經蕩然無存,沒想到今日可恩又把他們拉到一起。
車子遇到一群呼嘯的機車,司機穿著皮夾克皮褲,在公路上穿插挑釁。
錦嬋一點也不客氣,無懼地踏下油門,逢車過車。
李志明對前妻刮目相看。
到了西北區農地,錦嬋停下車,用手電筒找地圖查看。
李志明說:「不用看了,就在前邊。」
只見農田附近停滿車輛,在小路盡頭,有燈火傳出,隱約還聽到樂聲。
他倆下車,錦嬋打開車尾箱,取出兩雙長統黑膠靴,「穿上吧」,她說。
「怎麼有這種裝備?」
「雨天雪季接送上學放學,少了這個,摔死無人理。」
李志明點點頭。
車尾箱還有強烈水銀電筒及黃色塑膠雨衣,全派上用場。
天瀝瀝下雨,泥地濕滑不堪,一步一驚險,足印半口尺深,十分難行。
李志明扶著錦嬋步步為營,「是什麼令青少年離開溫暖家庭跑到這種鬼地方來?」
少年人倒底想要什麼?
錦嬋忽然想起在可恩七八歲時,放學遇見開蓬車上樂聲震天,疾駛而過,小可恩懂事地同母親說:「這是青少年車子,青少年都狂野」,沒想到過了幾年,她也成為他們一份子。
錦嬋心急如焚,掙扎著向一座大穀倉走去。
漸行漸近,見到燈光人影,沒想到熱鬧得像趁墟,人山人海,擠滿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