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非常簡單。
律師與任天生握手,"我代表劉太太向你道謝。"
任天生欠欠身子。
"我們就此告別,行李到岸,請通知我們領取。"
任天生答:"請放心。"
珊瑚說:"來,清流,我們陪太太回家去。"
任天生叫住她,"清流——"
沒想到老程會開口:"任先生,現在我們都不再有心情,不如改天才見面詳談。"
清流投過去感激的一眼。
她輕輕問老程先生,"我該往何處去?"
"先跟我們回大屋。"
歐陽律師說:"屆時我會宣讀遺囑。"
他們一行人匆匆回家去。
房門一打開,清流彷彿還聽見劉太太罵人摔東西的聲音,不由得怔怔發凱。
她的寢室最接近主人房,一進房,看見床,便往下倒。
也不知睡了多久。
期間知道有人進來過,與她說話,叫她,她也會應,只是醒不來。
連醫生都進來看過她,輕輕就:"沒事,年輕人能睡。"
終於珊瑚來推醒她:"清流,歐陽律師快來宣讀遺囑了。"
清流答:"不干我事。"
珊瑚笑,"太太有話說,你總得聽。"
清流掙扎著起來,"是,是。"
"睡了廿多個小時了。"
清流嚇一跳,原來一日一夜已經過去,她頹然,"真沒用。"
"大家在樓下等你。"
清流連忙梳洗更衣,換上黑色衫褲。
大家果然在等她,沒想到老程先生如此尊重人。
清流輕輕坐到後排。
歐陽律師放下茶杯,"都到齊了?"
老程應了一聲。
"劉巽儀夫人大部份財產都捐到慈善機關。"
"其餘小部份財產分贈曾經服務她的員工,正規薪金及遣散費除外,作為獎金。"
歐陽律師讀出名字:"程瑞,我的管家及忠友,在我家工作二十二年,我把近郊落陽路三號小別墅送給他,另外現金——"
老程先生用手帕印眼淚。
"老程,這話是你說的,你最不會花錢,給多你也無用,如果還有可能的話,速速成家是正經。"
大家低頭會心微笑。
"洪珊瑚,不嫌其煩,忠心服務十七年,在我房裡穿插,從來不會不見一枚針,可是一直想回家與親人團聚,我贈她——"
珊瑚端坐不動,看得出感懷至深。
接著是廚子、園丁、女僕、司機,各人都有豐富的禮物。
忽然,清流聽到自己的名宇。
"唐清流,我們認識不到一個月時間,可是待我赤誠,使我感動,清流似我年輕時,除卻青春,一無所有,最擔心無家可歸,清流,我送一筆證券給你,看看是否可以改變你的命運。"
歐陽律師讀到這裡,聳然動容,像是十分意外。
清流本身莫名其妙。
債券,可以當燃眉之急嗎?
讀畢遺囑,珊瑚叫人取出一隻水晶碟子,上面放十來件珠寶。
"太太說,各人挑一件做為紀念,清流,你先揀。"
"不,"清流連忙謙讓,"我最後來,應由老程先生先。"
老程苦笑,"女性飾物,我要來無用。"
都是不貪婪的君子人。
各人隨手挑了一件離開書房。
碟子上只剩下一隻沒有寶石的指環,清流順手套在右手中指上,尺寸剛剛好,半晌,又脫下來細看,見指環裡惻刻著字母,分明是姓名縮寫,是M與W,這兩個人是誰呢?
隨著主人逝世,一切往事都已湮沒。
"唐小姐請留步。"
清流轉過身來。
歐陽律師上前來謹慎地問:"唐小姐,可需要我幫你打理那筆證券?"
"需要專人打理嗎?"
"我想需要。"他吸進一口氣。
"那就麻煩你了。"
"唐小姐,每個月分利息時我通知你。"
清流問珊瑚:"是些什麼證券?"
"我不知道,從未聽說過,你真想知道是怎ど回事,到歐陽處叫他解釋好了。"
各人已打算收拾行李離去。
除出清流,他們都有地方可去,接著的一個星期內,老程先走,接著是珊瑚。
她問清流:"找到居所沒有?"
"在看小公寓。"
"別太挑剔。"
清流苦笑,"歐陽律師說他可以幫忙。"
"嗯,他那樣熱情,可見太太給你那筆證券價值恐怕不少。"
清流不語。
"清流,我們走了之後,你多多保重。"
"我明白。"
所有的人都走了,女傭、廚子、司機、園丁,大宅只剩下清流一人。
一開口,空洞的大屋會有回音,家俱都用白布遮著,黃昏、清晨,特別寂寥。
也只有清流不怕。
她仍住在二樓的客房內,像在看守這間大屋。
一日,上午明明陽光普照,下午忽然陰霾密佈,滿樓的風把落地長窗吹得又開又關。
泳池的水已經放干,半池落葉,野草長得一地,清流這才發覺,豪宅同美人一樣,需要不住維修裝扮。
一旦疏忽,立刻憔悴,房子已經決定出售,經紀帶好幾個客人來看過,遲早成交,到時不想走也得走。
這一點,歐陽律師已經提醒過她。
來的時候一無所有,走的時候也毋需帶行李。
驟雨大點大點落下,打在地下,啪啪聲,一個個大大橢圓形漬子,很快填滿整個紅磚地,清流聞到一種燠熱的水蒸氣味。
隨後,氣溫突降,大屋內尤其陰涼,一聲雷接另一聲,電光霍霍,如探照燈般自窗戶竊入亂鑽,似在四處搜索,怪不得古時有傳說:雷神會把罪人搜出來擊死。
這時,門鈴忽然響了。
清流不是沒聽見,而是不相信在這種天氣會有人來大宅。
只有任天生打過電話來,她因不想與他說話,沒有復電。
這下並沒有聽到有車子駛近聲音。
門鈐又響了。
她不得不下樓去看個究竟。
才走到大廳,忽然看見高大的黑影擋在她面前,清流這一驚非同小可,是誰,誰闖了進來?
又一下閃電,照得大廳像白晝似。
那人穿著黑色西裝,肩膀處已經淋濕了,他開口了,低沉的聲音,"清流,是我,我自偏廳長窗進來。"
第七章
清流緊緊靠著牆壁,聽到他的聲音,像是陌生,又十分熟悉,不置信地問:"求深,你怎麼到這時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