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難道半條船都為這個人傾倒不成。
清流不想同她搭訕,不料她卻有意思說上一兩句。
她訴苦:"青春貌美還比不上金錢。"
清流忍不住說:"也有人不愛錢。"
那艷女笑了,"誰,你?我?"
清流不敢搭腔。
"在這隻船上的人,不是被請的,就是請人的,都是一種交易,你說為的是甚——?"
沒說上幾句,有人在遠處喊她:"娜塔莎,娜塔莎",一定是請她的人。
她搖搖頭,站起來走開,腳上踩著九公分高跟鞋,不知怎樣走得動,真是練出來的功夫。
任天生看著她的背影,不出聲。
清流說:"又是另外一種人。"
任天生點點頭。
清流笑,"這眾生相也夠你欣賞的。"
他鼓起勇氣,"今晚七時,想約你到星光甲板跳舞。"
清流意外,"我已經約了人了。"
又遲一步,任天生頓足。
"改天見。"
清流回艙去替劉太太整理行李。
劉太太也準備跳舞。
她在挑衣裳,綾羅綢緞灑滿地,不知穿哪一件才好。
"清流清流你來看看是哪件適合。"
聲音興奮得一如少女,聽上去十分詭秘,清流覺得不自在,勉強笑道:"珠灰紗衣就很好。"
"那是上半年的款式。"
急得團團轉,坐在輪椅上頓足。
她像是真忘記了年齡歲數,剎那間走過時空,回到半個世紀以前去。
清流忽然覺得沒有什麼不好,只要當事人快樂即可,於是改變態度,喜孜孜幫她拎起一件翠綠色袍子,"不是帶了一套綠寶色首飾嗎?配這個多美。"
劉太太笑了,"綠配綠,多俗氣。"
"那該配什麼?"清流是真好奇。
"大膽一點,配紫晶,傳統些,配黑珍珠。"
"紅寶石行嗎?"
"那是險著,倘若寶石大如鴿卵,顏色又似鴿血,不知多搶眼。"
這席話叫清流開竅。
"就這套吧。"
珊瑚連忙取過袍子去熨。
老太太笑說:"我且去打個中覺。"
清流開啟首飾盒子,檢查珠寶。
珊瑚用自備小蒸氣熨斗噴晚裝上皺紋。
她對清流說:"你心地好。"
"人嘛,總要自得其樂。"
"誰說不是。"
清流感喟:"不知幾時,人類的靈魂才會隨著肉體同步老去。"
珊瑚笑了。
卜一聲,忽然沒了電,清流看一下,"我去找艙務員借新插頭。"
"快去快回。"
借到插頭,回頭就走,有人在走廊截住她。
清流抬起頭,看到余求深與他的標誌白襯衫。
他微微笑,"你怎麼在這裡。"
清流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他還想怎麼樣?
"找你呢?"
"有何貴幹?"
"七時正,一起到星光甲板跳舞。"
清流一怔,嗤一聲笑出來,"你不是已經有了舞伴嗎?"
"我也有權與別人跳舞。"
清流看著他,"我想不,我另外約了人。"
她轉頭走,他叫住她。
"你看不起我?"
她想一想,"沒有,我不敢。"這是真話。
"為甚ど態度變得如此厲害?"
"因為覺得不配同你做朋友。"
"你訕笑我。"
清流十分熱誠,"完全沒有這樣的事,人各有志,勉強不得,我心甘情願替劉太太打點生活起居,希望你也不要看低我。"
"我知道背後他們怎樣說我。"
"既得利益,不用理會別人閒話。"
清流顧自回艙房。
珊瑚接過插頭駁上用。
"你去找找那條黑色繡牡丹花大披肩。"
清流記性好,三分鐘就拿出來。
珊瑚笑,"今晚你也去見識一下吧。"
"我沒有琉璃鞋。"
"往箱子裡挑行頭好了,神不知鬼不覺。"
清流遲疑。
珊瑚又餓:"你若帶著三百件衣裳的話,你會不會記得每一件?"
清流笑了。
游輪黃昏駛進直布羅陀海峽,兩岸是峭壁,海鷗鴉鴉低旋,那氣氛神秘憂鬱,可是甲板上張燈結綵,樂聲不停,紳士淑女衣著華麗,笑語欣欣,恰成對比。
清流只覺眼界大開。
單是今晚,已值得上船。
她穿著一襲簡單的黑紗晚裝,借了老太太一條紅寶石項鏈,已經光芒四射,有不少男士打聽那是誰。
她靠在欄杆上看風景。
"找到你了。"
清流抬頭,看到英俊的余求深。
她意外,"劉太太裝扮妥當,待你去接她呢。"
"來,先跳隻舞再說。"
清流笑笑,由他帶入舞池。
"今晚你漂亮極了。"
"謝謝你。"
"你身輕如燕。"
她看著他那雙漂亮的眼睛,"這些,都不重要。"
"是,"他笑,"你我都有工作在身。"
清流說:"快去吧。"
這時,有人拍他的肩膀,叫他讓舞,他看了對方一眼,沉默的退下。
任天生接過清流的手,"你約的是他?"
"不是。"
"我造次了,像你這樣可愛的小姐,不乏舞伴。"
"可是他還沒來。"
任大生凝視她,"不過你也並不在乎。"
清流笑了。
"你今晚真漂亮。"
給他們說多了,清流也真相信起來,吸進一口氣,挺起胸膛。
任大生遞一杯香檳給她。
才喝一口,聽見甲板另一頭一陣轟動!原來是劉太太上來了。
燈光下的她儼如一個女皇,頭上戴著閃爍的鑽冠,肩上披著華麗的繡花披肩,尺來長的絲線流蘇幾乎垂到足踝,精裝下的劉太太有尊嚴有身份。
穿著小禮服的余求深站在她身後,因為太英俊了,看上去像子侄而不是像小白臉。劉太太想往前走,余求深連忙攙扶。
清流想上前幫忙,任天生忠告:"不需要你。"
真的,已經批准她告假,還礙在跟前幹什麼。
"到甚ど地方去開小差好?"
任天生答:"跟我來。"
他把她帶到瞭望台上。
"奇怪,今晚沒有風。"
北斗星閃爍皎白,與月亮相輝映,叫人心曠神怡。
清流抬頭觀星,"嘩,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星夜。"
任天生忽然吟道:"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清流笑了,"這兩句中文詩文法似乎不對。"
"詩句並不講究文法,只求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