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澄微笑,「多麼方便。」
我定下神來,「太澄,是你。」
她既好氣又好笑。「自然是我,你病迷糊了。」
「你不生我氣?」
「氣,怎麼不氣,」她悻悻然,「把你當大哥一樣,二十年來你都不對我說真話,一直騙我。」轉口我都變成她們的大哥。女人的一張嘴。
「我沒有騙你,OK,我承認沒說老實話,但我從來沒騙你說你的畫同畢氏並駕齊驅。」
「你真壞。」
「我不承認。」
「你狡辯。」
「太澄,你原諒我。」
「我不原諒你,會來看你嗎?」
我鬆口氣,乘機說:「太澄,給我喝杯水。」
她給我開水,扶起我,我一口氣都灌下去。
「可憐。」太澄說,「平時大把人圍著的英俊小生,病了也就是病了,沒人照顧。」
「什麼時候?」
「才晚上十一點。你早睡是不是?」
我整個腮都是滾燙的,可真的病了。
「太澄,定華要嫁人。」我說。
「是,她告訴我,我馬上決定把我那只鑽表送給她,她一直喜歡,等朱雯回來,我們會得商量一下,看看怎麼替她慶祝。」
「怎麼,你們言歸於好?」我很意外。
太澄瞪我一眼,「你這人,說什麼話?我們一直都很要好。」
嘿,聽聽她語氣!
女人。
睜著眼睛說謊話面不改容呢,豈有此理!
她說下去:「她們兩個人都出嫁了。」
「可不是。」
「剩下我,」她輕輕說,「一事無成,沒有事業,沒有愛情。」
「你還在訴若?」我說,「那麼其他的人怎麼辦?」
「我同表哥談足一個晚上。」她說。
啊,我驚異,她沒有把他抽筋剝皮?器量比我想像中大呀。
「表哥說我如果真的喜歡畫畫,那麼就得下苦功,那麼就算沒有天才,不能成名,也可作為消遣。
「你不是早已成名了嗎?」這不是假話,王太澄這個名字在畫壇確不是無名之本。
「你還在消遣我。」太澄白我一眼。
我尷尬的笑。
「表兄叫我進修。」
「進修?怎麼進修?」我好奇。
「進學堂去學呀。」
「還來得及嗎?」我衝口而出。
「去你的!撕你的嘴,說不定我三十歲才開竅。」
「對,」我笑說,「摩西婆婆八十歲才成家。」
「你真是壞,星路,現在我看清你的真面目了。」
「什麼地方的學堂?」
「表哥在渥州公立美術館。」
我明白了。
我立刻抬起頭來。
她終於找到她應該走的路,她終於找到她應該跟的人。
她站起來,「星路,你沒想到吧?」
「他是個好人。」我只得說。
「我喜歡他老實,只有他不領我朝黑路一直走下去,他告訴我,我的畫似黑猩猩的習作。」
我忍著笑。
「黑猩猩!」太澄說,「他為什麼不說拂拂?猢猻?猴子?為什麼一定是黑猩猩?」
我答:「黑猩猩的智力比較高,他不是個沒有知識的男人。」
「去你的。」她用枕頭丟我。
我問:「那你幾時動身?」心中有不捨之情。
「我有北美洲兩國的十年旅遊證件,隨時出入,非常方便,到那邊買間房子轉學生護照即可。」
我的天,口氣那麼大,彷彿到什麼地方必須把房子也帶過去,住租來的公寓是不可能的樣子,我聽著倒抽一口冷氣,難怪這些年來沒有男人敢追她,現在總算來一個周永良。
她想一想,「我得收拾收拾,我不想太趕,唔……讓我問問表哥再說。」
表哥表哥表哥。
嗚呼,我的地位已經被人取替,我黯然銷魂。
總而言之,她要去讀書進修。
太澄畢業後也在美國念過大學,貴族女子學校,學費比人家貴四五借,混了兩年,膩了,打回頭,始終沒取到證書,她也不在乎,藝術家怎麼可能俗氣到做完一件循規蹈矩的事呢?
「那時候你念什麼?」我想起來問,「你從來沒提過。」
「念什麼?」她朝我陝陝眼,「念吃喝玩樂。」
我呵呵的笑,「人生三十開始還不遲,像你這種天之驕子,愛如何就如何,你有足夠的自由。」
「你真的那麼想?」
「我騙你做什麼?」我說。
「你騙得我也夠了。」她說。
第十章
這件事她永遠不會真正的原諒我,我知道,我也為此很羞愧。
「好了,我要走了,改天我再來看你。」
她走到門口,又打回頭,「記得銷門。」
我笑著向她揮手。
我的病情比我想像中的較重,起不得床,告了兩大假。
真沒有良心,這三個女孩子都沒有來探訪我。
朱雯在蜜月,當然沒可能來。
定華忙得很。而太澄,她一顆心另有所屬。
我覺得空前的失落,短短的日子之前,她們還為我欲仙欲死,爭個你死我活、忽然之間又隨人去了。
感慨悵惘之餘,真想看佛經度日。
我煮了一鍋飯,用罐頭來送,翻煮又翻煮,終於飯成為稀粥,吃得欲嘔,王老五之苦,至今才嘗到。
我還掛注董言聲。
等我病好了,她也該被父母帶走。
屆時我若果耐不住寂寞,就只好出賣色相,沿門兜售,反正她們都喜歡好看的男人,而漠視他們的靈魂。
才病兒日,便像個蓬頭鬼似的,于思滿臉,一梳頭,頭皮屑紛紛落下。
我大吃一驚,怎麼搞的,由此可知男人也得不停修飾。
我搔搔頭皮,回到床上,看武俠小說度日。
有人敲門,我跳起來,是不是太澄?抑或是定華?
我連拖鞋也來不及穿,我掙扎去開門。
是鄭醫生。
「很失望吧?」她笑,「是我這個老太太來看你。」
我調笑,「不管了,多日不見女人,老太也要。」我作狀伸手去拉她。
「你呢,只有一張嘴。」她指我一下,「給你帶吃的來,曉得沒人治你的胃。」
我感激淚流。
「對,我的病人怎麼了?」我問。
「她父母已替她辦妥出院手續。」
「什麼?」我頓時食而不知其味,喉嚨像是被鉛塊塞住也似的。「我怎麼不知道?為什麼不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