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氏夫婦並沒有說什麼。
董太太打開她的鱷魚皮手袋,取出一方抽紗手帕,在眼角印一印,問我:「沒有好轉?」
我說:「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下個星期,我想帶她出去走走。」
董太太嗚嗚哭起來,「我兒,你怎麼一直癡呆,連爸媽都不認得了?」
我很心酸,雙手插在袋裡。
董先生說:「她媽,也許你對宋醫生說一說,言兒得病的因由,會得對宋醫生有幫助。」
董太太欲語還休。
不用說我也早已明白了幾分。
像董言聲這樣的女孩子,難道會考試不及格陷入癡迷狀態不成。
自然是為一段得不到的愛。
一邊廂她父母上演七情六慾,另一邊董言聲元知無覺。真好,什麼感覺都沒有。想得玄一點,何嘗不是種福氣。
董太太拉我到露台,向我透露女兒的往事。
她說:「一次戀愛,足以致命哪。」
我點點頭,我雖沒有試過,卻也明白這個道理。「是你們不喜歡那男孩子?」
「才不,女兒喜歡,我們也只得愛屋及烏,是那個男孩昧了良心,硬是不肯同言兒結婚。言兒收到他結婚請帖那日,便變得不言不笑,癡癡鈍鈍。」
她又抹眼淚。
「在家有誰能二十四小時侍候她,只得住療養院,大半年一晃眼過去,你說怎麼辦?」
我很不懂得安慰女人,只得默默無言。
幸虧這時候劉姑娘進來了,她一聽得董太太這番話,立刻維護我。
「董太太,俗雲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令嬡健康沒問題已是大吉,腦子有點糊塗,那可急不來,需要靜心療養,你快別哭哭啼啼。」
董太太心一驚,連忙住哭。
我說:「最近她情緒比較以前穩定,我想或者可以帶她出去接觸生活。」
「是是,」董先生拉起妻子的手,「我們讓宋醫生做主吧。」
劉姑娘一陣風似把他們撮走。
言聲仍然照原來的姿勢坐著。
我對她說:「你已經瘦得不能再瘦了,何必呢,他又不愛你。」
劉姑娘笑答:「她要是會得回答,早就開口。」
「我們再去做腦電波索描。」
「唉,心病還需心藥醫。」劉姑娘看著她說。
「聽見沒有?」我輕聲說,「你的心病,為什麼像是被一個巨大的陰影所遮蓋?」
言聲的雙目沒有焦點。
「你的心,一點光芒都發不出來,這像什麼?這好比心之全蝕。」
劉姑娘問:「什麼?」
「心之全蝕。」
劉姑娘橫我一眼,沒聽懂。
我替董言聲做好日常診治,便離開療養院。
一大班女孩子擁出來要搭順風車。
我耐心的解釋說不行。
「為什麼不行?」
「我今天騎腳踏車來,怎麼載人?」
她們在我身後又笑又罵,我卻悠悠然而去。
但是我心境並不好過。
即使今日是我生日,即使有三位出色的女子約好與我慶祝,我仍然牽掛我的病人。
到了朱雯的家門口,我停好自行車,上樓去。
我們約好四點半,此刻已經五點鐘。
大廈停車處照例有三兩穿校服的女孩子在留戀地張望,是等朱雯下來,好向她拿照片,或是簽名。
朱雯這幾年很紅,每本雜誌都用過她做封面,電影海報,螢光幕的節目,無不是偉大的朱雯。
短短十年問成名,真不容易。
管理人員認得我,我順利地上樓。
一按鈴,朱雯便衝出來歡迎我。
「生辰快樂!」
「你也一樣。」我輕吻她的面頰,香氣撲鼻而來,「大家都是二十六歲,朱雯,時間過得實在太快。」
「見你的鬼,」朱雯說,「誰二十七歲,你才二十六歲,」她一邊向我陝眼,「我才二十三歲。」
「你不二十七?」我故意做出一副牛皮燈籠的樣子來,「那麼咱們念小學一年級時你豈只有三歲?神童哪!」
她捧出一隻小小精緻的蛋糕來,「難得有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友。」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老友倒不止一個。」我提醒她。
「她們可不是我的老友。」朱雯說。
「廿年的交情,還不輿老友?」我問。
「雖老不友。」
「小時候也一起捉過迷臧,跳過橡筋,借過對方的功課來抄,如何不友?」
朱雯說:「後來就不友了,她們看不起我沒念大學,又妒忌我登一次台比她們一年收入還勁。」
「依我看,你們三人各有千秋,最好能夠恢復邦交,省得我年年一月十五三處跑。大家在一起過生日多好。」
「等五十歲時再說吧。」朱雯絲毫不動容。
我歎口氣,「只怕你們不肯在同一年五十歲。」
她輕輕切開蛋糕,斟出香檳。
我朝她碰碰杯子,「朱雯,祝你今年比去年更成功,更漂亮。」我由衷地說。
「謝謝你。」
第二章
「同時,今年別再告訴記者,你的醫生未婚夫是我。」
她白我一眼。
在過去三年內,朱雯在工作上一碰到些微不愉快,便立刻嚷要嫁宋星路醫生,天知道我並沒有為此得到艷羨的目光,我得到的是導師與同學的白眼。
「也許有一日我們會得結婚。」朱雯說。
「美麗的朱雯,我不愛你,你不愛我,咱們怎麼結婚呢?」
「我們情若兄妹。」
「我比你小,你在凌展出生,我在下午七時,應當說情若姐弟。這是事實。」
「你信不信我把這隻蛋糕蒙到你面孔上來。」
「別說笑話,最近事業如何?」
她不答,在客廳中踱步。新一代的影后不比她們的前輩,以前女明星的香閨要豪華如文藝片佈景,白色的傢俱非得鑲一條金邊不可,現在朱雯的家裝修講究別緻,落落大方,品味上佳。
她在家的穿戴也極之普通,凱絲咪毛衣,牛仔褲,惟一不同之處是一隻鑽表,據說是卡地亞古董,去年在巴黎出外景時覓得,視之若瑰寶,天天戴著。
當然我這位小中學的女同學是美麗的,不過自小看慣她為輸了場賽跑而痛哭流淚的樣子,心內很難產生友情以外的激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