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她。」
「不知怎麼樣了。」
「我去問。」
程嶺笑笑,「任何生命來到這世上,原來都不容易。」
郭海珊知道她有感而發,連忙稱是。
程嶺吁出一口氣。
下午消息就來了。
郭海珊鄭重坐下,與程嶺談到細節。
「原來那小孩的母親一直沒有把她領回去。」
程嶺一怔,寒毛豎了起來,一定是出了事,那女子很愛女兒,不然不會多艱苦都把她帶在身邊。
「她怎麼了?」
「她死了。」
程嶺張大嘴。
郭海珊不欲多談死者,「那孩子一直流落在東方之家。約數周前由教會交一個家庭寄養,我們知道她住在三角洲。」
程嶺半晌才問:「她怎麼會去世?」
郭海珊無奈,「注射過量毒品,送到醫院已返魂無術。」他沒有說她受到虐待,體無完膚,是宗慘劇。
程嶺受到極大震盪,她喝一日茶,「那孩子,我想領養那孩子。」
「是否想我同郭先生說?」
程嶺頷首。
「你自己為什麼不說呢?」郭海珊實在不明白。
「由你做中間人,他拒絕了,比較不那麼傷害我的面子,只有好說話。」
「你說的對,我的意見是,那樣血統出生的一個孩子,恐怕不好養,不如另找一個初生嬰兒。」
程嶺不語,過一會反問:「你可記得那小女孩的樣子?」
郭海珊點點頭,「大眼睛,小面孔,一半華人血統。」
「我也不能忘記,如果只能幫一個,我情願幫她。」
「我去辦。」
「海珊——」
他笑著回頭,「什麼事?」
「一切都靠你了。」
郭海珊點點頭。
晚上,在大宅的書房裡,郭仕宏坐在近爐火處。
他說:「今年沒下雪。」
郭海珊答:「是。」
郭仕宏又說:「她失去自己的孩子,心靈渴望有個寄托,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領養牽涉到財產承繼問題,不知她有無考慮清楚。」
「我猜她不會考慮到那麼遠。」
郭仕宏笑,「年輕就是這點好,過一天算一天,隨心所欲。」
郭海珊唯唯諾諾。
郭仕宏問:「她為什麼不親口同我講?」
郭海珊把程嶺意思說一遍。
郭仕宏定點頭,「她倒想得很周全,海珊,你且把那孩子帶到這裡,我們慢慢再作商量。」
「是。」郭海珊總算鬆口氣。
他自小跟在這位叔父身邊,有個原因,他生母失寵,他也被父親打人冷宮,連吃年夜飯也不喚他,郭仕宏看不過眼,打救他,叫他跟在身邊當差,才有今日重見天日的局面,他反而同生父那一房生疏,只聽郭仕宏命令,他心甘情願幫郭仕宏打點這種瑣事。
第七章
過兩日那小孩被帶出來了。程嶺問:「人呢?」
「在兒童醫院。」
「她有病?我去看看。」
看到莉莉,不說程嶺根本不認得她。
那孩子瘦了許多,臉上有癬癩,頭髮被剪短,左眼腫起,手臂上有明顯化膿傷口。
醫生說她患有痢疾與寄生蟲。
但是小孩神情還鎮定,見到程嶺十分高興。
程嶺溫柔問她:「你記得我嗎?」
小莉莉點點頭,「你是那善心的太太,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程嶺歎口氣,「以後你就同我一起生活可好?」
莉莉頷首。
「治好了病,你就跟我回家。」
「可是,」她問:「我的母親呢?」
程嶺不知如何回答。
莉莉輕輕說:「她已經不在人世間了是不是?」
程嶺點點頭。
莉莉不語,也不哭,低下了頭承認這是事實。
連郭海珊都覺得不忍,別轉了頭。
莉莉稍後問:「太太,以後我該叫你什麼?」
程嶺答:「你叫我媽媽。」
那孩子呼出一口氣,抱住程嶺,頭埋在她懷中,
「媽媽。」
是,媽媽。
程嶺發誓會做一個最好的養母,正像她的養母一樣。
自醫院出來,郭海珊輕輕說她:「那孩子有傳染病。」
程嶺陪笑,「你看我,歡喜得渾忘細菌。」
郭海珊不語,看樣子她的熱忱不是三兩天會得減退。
程嶺忙碌起來,不但要安置莉莉,且要替弟妹準備房間,整日興奮地打點這個處理那個,黃昏仍與郭仕宏玩撲克,老是輸。
她歎氣,「牌聽你的話。」
郭仕宏呵呵笑,他喜歡看到程嶺這樣開心。
程嶺要到這個時候才胖出來,臉上也有了艷光,因感英語不足,找到老師補習,在不正常的環境裡,她盡量過著正常的生活,那種極端的努力感動了郭仕宏。
莉莉自醫院領回來的時候,前後判若二人,皮膚外傷痊癒,換上新衣服,又有笑容,比一般同齡孩子乖巧,叫媽媽後一動不動坐著。
郭仕宏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莉莉。」
「是中國人,總得有中國名字,你姓郭,叫郭念芳好了。」
程嶺很感激郭仕宏,因而笑問:「念芳,芳是誰?」
郭仕宏也不隱瞞,「芳是郭岱芳,我的表姐,比我大一歲。」
程嶺笑問:「她人呢,她在此地嗎?」
郭仕宏說:「不,她十九歲那年已經去世。」
「呵,太不幸了。」
郭仕宏忽然問:「你可聽過辛亥革命?」
「當然有。」
「郭岱芳是其中一位革命志士。」
程嶺不出聲。
郭仕宏忽然疲倦了,揚揚手,不願多說,到樓上休息。
到晚上他才下來吃飯。
屋內十分清靜,完全不像有孩子存在,郭仕宏笑說:「那孩子比一隻貓還靜。」
程嶺笑。
「你同她都沒有聲響。」
「妹妹來了就不一樣,妹妹大聲。」
「念芳同你一樣,全無正式出生證明,據醫生斷定,她年約六歲,我會重新替她做有關文件。」
程嶺忽然說:「那位岱芳表姐,同你是青梅竹馬吧。」
郭仕宏答:「是,我愛慕她。」
「她一定是位女中豪傑。」
「結果殺身成仁。」郭仕宏無限感慨。
程嶺說:「真是每個人都有傷心事。」
「你呢,你最傷心是什麼?」
程嶺低聲說:「永遠寄人籬下,養母對我雖好,可是又天不假年,我一直流離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