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在那遙遠的地方(最心愛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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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頁

 

  家裡兩個少年頗有意見。

  程雯嘀咕:「可憐的姐姐,簡直是只籠中鳥,不見天日,陪著一個日漸衰敗的病人,他又盡要她陪著做些奇奇怪怪的事,真痛苦。」

  隔了很久,程霄才說:「那是她的職責。」

  「太可怕了。」

  一向沉默的程霄忽然多話,他又說:「她犧牲了自己,作為踏腳板,你我才可以安然過度,我此生都會感激姐姐。」

  程雯悄悄落淚。

  程霄取過一支牧童笛,問妹妹:「你可記得這首歌?」

  他輕輕吹了幾個音符,程雯聽出是「在那遙遠的地方」——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走過她的帳房,都要回頭留戀地張望……

  那個時候,程嶺正與郭海珊陪郭仕宏看穴地。

  郭仕宏拄著一枝式樣古樸印第安土著制的枴杖,已在這個叫昆士蘭的墓園逗留了相當久。

  那天天陰風勁,郭海珊只覺愁雲慘霧,十分不自在,側頭看程嶺,她卻輕鬆自在,一如逛百貨商場,真虧她的,如此盡忠職守,任勞任怨,難怪她在郭仕宏心目中有那樣的地位。

  郭海珊縮了縮肩膊。

  郭仕宏說:「昆土蘭,即后土之意,皇天后土,很適合中國人概念,這一穴背山面海,十分舒適,永久葬在此地,也是一種福氣。」

  程嶺不語,勁風吹得她衣褲飛舞。

  「就這裡好了。」

  程嶺對死亡經驗充足,不以為意,當下用筆記本子抄下號碼。

  郭仕宏說:「風大,你上車去等著,我再站一會兒就來。」

  程嶺緩緩定到郭海珊身邊去。

  郭海珊有點責怪的意思,「你該勸勸他。」

  程嶺詫異地抬起頭,「海珊,何作此言?華人習慣處理一己之身後事,從前鄉下人把棺木放在地下室,每年抬出來油漆一次,我們是一個很豁達的民族。」

  郭海珊長歎。

  「你看,他在默禱,他一定在同他岱芳表姐說,他很快會去與她合會。」

  什麼都瞞不過程嶺。

  郭海珊心底想:這樣絕頂聰明的女子,假如多讀幾年書,不知會去到什麼地步。

  稍後,郭仕宏與他們會合。

  一切都準備妥當,可是隨後大半年中,他的健康卻並無顯著變化。

  第八章

  郭仕宏想與程嶺去紐約度假。

  程嶺卻說:「假使你要辦事呢,我一定跟著去,如果淨是度假,我們不必在都市裡兜兜轉轉。」

  郭仕宏好奇,「依你說,該往何處?」

  「程霄說,他最想去的地方是近青康與阿拉斯加邊界的塔辛仙尼流域。」

  「但那是一片曠野!」

  「是呀,那樣的淨土世上已經不多。」

  郭仕宏駭笑,「與糜鹿與棕熊為伍?我可吃不消。」

  「我們去幾日即返。」

  「只怕沒有客棧。」

  程嶺肯定地說:「有礦場探測隊宿舍,設備齊眾。」

  「你真想去?」

  「我喜歡大自然。」

  「我有何損失?由你打點好了,別告訴海珊,他一定反對。」

  程霄開車,程笑打點行李,隨行還有一名男護士,一行四人,出發那朝,郭海珊出現,他自程雯處得到消息,也來湊興,他在加拿大住了近甘年,從未去過塔辛仙尼河。

  火車到了終站,縱使是初夏,也得換上厚衣,他們轉吉甫車繼續上路。

  程霄在火車站為當年建築鐵路而奉獻生命的華工默哀致敬。

  一小時車程之後,他們就看到積雪的崇山峻嶺,咆哮的河流,一望無際的松樹林。

  郭海珊徹頭徹尾是個生意人,嘩一聲,「這山裡必定有金礦與銅礦,華仁堂可要分一杯羹。」

  大家都笑了。

  到達探測隊營地,郭海珊找到主管,立刻談起生意來。

  程霄說:「我最愛此地。」

  程雯則咕濃:「我不會那樣說,紐約也有紐約的好處。」

  休息過後,領隊帶他們步行到附近一個了望站。

  郭仕宏問:「要不要上去?」

  程嶺與他緩緩走到頂部,坐下來,自暖壺裡斟出熱可可各喝幾口。

  他倆靜靜坐了頗長一段時間。

  禿鷹就在跟前打轉,綠色原野向前似伸展到永恆。

  程嶺輕輕說:「在這裡我覺得自由自在,我不再怕追不上潮流,或是受的教育不足夠,我毋須自卑,我恢復信心,我不必理會誰看不著得起我,或是什麼人在我背後說些什麼話,大自然不會辜負我。」

  郭仕宏深呼吸一下,「在原野,人對死亡也沒有那麼緊張,你看山同水,已經存活了數百年,人類生命總有盡頭。」

  程嶺溫和地問:「你害怕嗎?」

  「每個人都對死亡有恐懼。」

  「可是你已奉獻了光與熱,華仁堂已有五十年歷史,你也是鋪鐵路的一分子,我雖然沒出去走,也知道華仁堂是溫埠華人的一股主力,大家都會記得你。」

  郭仕宏笑了,「你真認為如此?」

  「當然,沒有前人種樹,後人焉可納涼,華仁堂頭一個把華人帶出唐人街。」

  郭仕宏仍然笑,「是,此刻我們同白人一起力爭上游。」

  程嶺也笑,「或是同流合污之類。」

  他們一老一小相擁而笑。

  第二天,他們坐在同樣的地方喝熱牛乳。

  這次郭仕宏問她:「程嶺,你欲結婚呢,還是維持原狀?」

  程嶺看著紫色的天空不加思索地答:「結婚吧。」

  「結婚後你的身份是寡婦,你不願永遠做程小姐?」

  「可是婚後海珊等人對我至少有個稱呼,不必含糊其辭。」

  「好,那回去就結婚吧。」

  程嶺笑,「弟妹一定很高興。」

  「你呢,你可開心。」

  程嶺想了一想,「結婚當然是喜事。」

  郭仕宏知道再追問下去是極之殘忍的一件事,故噤聲不語。

  他將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幸虧身邊有這個可人兒可慰他寂寥,好幾次精神恍飽,他喚她岱芳。

  「華仁堂交給海珊,你沒有異議吧。」

  「你的主意一定已設想周全。」

  郭仕宏調侃道:「華仁堂是權力所在,你不羨慕?」

  程嶺嗤一聲笑出來,「我要是快樂,已足夠條件快樂,我要是不快樂,十間華仁堂也不能使我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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