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離她三四公尺的是一名少年人,看到之洋,立刻說:「你好。」
之洋凝視他,只見少年約十三四歲年紀,身邊放著一具古老當時興的風箏,顯然是玩得倦了,躺下舒展一下身子。
之洋笑了,「你好,李梅竺。」
李梅竺大奇,「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見過你。」
「是嗎,怎麼我不記得?」
「唏,你怎麼會看我們這種老女人。」
少年李梅竺笑了,這位姐姐恁地詼諧,相信與她之間不至於產生代溝。
「高興見到你。」
之洋笑道:「相信我,我比你更開心。」
「是嗎,為什麼?」
「因為我又多一個機會瞭解你。」
李梅竺問:「你為何要認識我?」
之洋側頭想一想,「我對你有好感。」
「請到這邊來。」
李梅竺把風箏交給之洋,他自己取起線轆轆奔得老遠,然後打手勢示意之洋鬆手,風箏「颼」一聲竄上空中。
少年又說:「時來風送滕皇閣。」
他對古文似相當熟悉。
他走回來陪之洋在草地上坐下。
之洋看著風箏在空中翻舞,問道:「這是什麼地方,風景如此優美。」
李梅竺大表訝異,你竟不知道?
「請告訴我。」
「這是英國湖區,這個湖叫區斯華特。」
「原來如此,你在這裡度假嗎?」
「我陪家母在此養病。」
之洋聳然動容,「她身體有何不妥?」
「她已三次更換新心臟,可惜身體對之排斥不已。」
「如此說來——」
少年低下頭,「其實已經沒有救了,不過是拖日子。」
多麼不幸。
少年悄悄落下淚來。
原來教授與母親如此相愛,這件事恐怕連時珍都不知道。
「小朋友,別難過,這是一個人在成長中必須經歷之事,生老病死,乃天理循環。」
少年用手抹去眼淚,非常沮喪。
風箏的線用盡了,它飛進雲間,只剩下一個小小黑點,肉眼幾乎看不見。
少年取出一把童軍刀,一割,線斷,風箏飛去無蹤。
之洋脫口而出:「放晦氣。」
少年點頭,「是,我亦知道母親的病不會再好,可是希望她少受些苦。」
之詳情不自禁,摟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會堅強起來。」
少年看著之洋,「請問尊姓大名?」
「你叫我林姐姐即可。」之洋心中忍不住好笑。
「我出來已有一些時候,該回去了。」
之洋頷首。
「請到我家喝杯茶。」
「好呀。」
李梅竺到一株梨花樹下推出一輛腳踏車。
「我載你一程。」
之洋很樂意地打橫坐在後座,李梅竺熟練地踩著車子往家駛去。
這堪稱是之洋一生中最愉快的一程路,小路清幽無比,繁花似錦,香氣撲鼻,整個空氣中洋溢著明媚的春光,迎著薰風,之洋不禁微微瞇上眼睛享受。
到了目的地,之洋下車,發覺身上都是嫣紅奼紫花瓣。
之洋抖了抖衣襟,可是花瓣又迅速落下。
一抬頭,才發覺屋前有一列數十株櫻花樹,落英紛紛,在地上已積了三四公分深,此情此景,如仙境一樣,將花瓣輕輕踢得揚起來。
一邊李梅竺說:「到了。」
他母親病重,他已無心欣賞風景。
李梅竺推門進屋,之洋尾隨進去。
之洋發覺李家環境相當好,女僕立刻捧出下午茶點招呼客人。
李梅竺示意之洋進房。
之洋一進去便看到一位太太躺臥在一張沙發上,雖有病容,卻打扮得十分整齊。
她約莫四十餘歲左右,之洋訝異她的容貌長得與時珍幾乎一模一樣。
原來時珍得到祖母遺傳。
李太太招呼之洋坐下,閒談數句,已覺吃力。
看護連忙前來照顧。
之洋再與她玩了一局牌,盡快想辦法輸給她。
李太太微笑說:「林小姐請用點心,梅竺,你陪陪林小姐。」
之洋退出去。
邊用茶點邊問李梅竺:「你爸爸呢?」
「他在倫敦辦公。」
「他也是科學家嗎?」
「不,他是駐英國大使館的參贊。」
啊,時珍從來沒提起過。
「你的功課怎麼樣?」
「我是跳班生,明年該中學畢業了。」
他自小是個天才。
正值此際,看護忽然匆匆走出來,「快,快。」
李梅竺站起來,打翻了茶,之洋跟他進房。
前後不過十多分鐘時間,李太太已經不行了。
她整個人軟下來,雙目闔上,臉色灰敗。
李梅竺看了看護士,護士頷首。
他趨前扶起母親上半身,摟在懷中,輕輕呼喚:「媽媽,媽媽」,聲音至誠至愛,之洋在一旁感動落淚。
李太太聽到呼聲,微微又睜開雙眼,她忽然笑了,臉容變得極之極之年輕,她輕輕這樣說:「梅竺是媽媽愛兒,梅竺是媽媽瑰寶。」
李梅竺忍不住淚如雨下,他把母親緊緊擁在懷中,泣不成聲。
在該剎那,李太太停止了呼吸。
第六章
看護拍拍李梅竺肩膀,囑他放手。
他又過了很久,才放開母親,將她的頭輕輕在枕上放好,才肯離開。
之洋上前扶住他,他把頭靠在之洋肩膀上。
在該剎那起,之洋決定結婚生子,她願意在垂危之際,有孩子叫她媽媽。
稍後醫生與律師都來了。
趁人多,之洋悄悄走出李宅,站在那排櫻花樹下,感慨了好一會兒。
早知與時珍一起來,她會對家事有進一步瞭解。
之洋剛欲離去,忽然聽得有人叫她:「林姐姐,林姐姐。」是李梅竺追了出來,「你到什麼地方去?」
之洋答:「我回家呀。」
他語氣迫切,「林姐姐,以後我們還能見面嗎?」
「當然可以。」
這時屋子裡有人叫他:「梅竺,你爸要同你說話,他在電話另一頭等你。」
李梅竺不得不即時回到屋內。
之洋不想留下打擾人家,便靜靜離去。
回到實驗室之際,她雙頰猶自儒濕。
她伸手抹去眼淚。
時珍遞一杯果汁給她。
之洋問:「你見到了誰?」
「我在康橋遇見徐志摩,同他談了一會兒。」
「他有沒有說起他的感情生活?」
「他說一切均是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