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歡想起來,「爸一直說,他小時候老希望有一雙老式滾軸溜冰鞋,可是祖父母無論如何沒有買給他。」
「看,所以這筆財產其實屬於他。」
「也好,屬於延遲歡樂。」
麥太太打理廚房,給子女倒兩杯茶,聽見他們嘟嘟嚷嚷有說不盡的話,甚為納罕。
「姐弟倒是有說不光的話題,我與手足卻無話可說。」
承歡別轉頭來,「那是因為有人離間,」她笑,「趁離間承早與我的人尚未入門,先聊了再說。」
承早聽懂了,因說:「我的女伴才不會那麼無聊。」
「嘿!」
「現在女孩子多數受過教育有工作富有精神寄托,妯娌間比較容易相處。」
承歡擠眉弄眼,「是嗎?」
承早推姐姐一下,把籃球塞到她懷中,「又不見你去離間人家姐弟感情。」
承歡不屑,「我怎麼會去做這等傷天害理之事,我決不圖將他人之物佔為己有,我要什麼,問老闆要,問社會要。」
承早笑,「我的女伴也一樣有志氣。」
麥太太說:「那真是我們麥家福氣,麥家風水要轉了。」
語帶些微諷刺之意,可是他們姐弟並不介懷。
承歡想徵詢父親意見,他卻在露台上睡著了。
脫剩汗衫短褲,仍然用他那張舊尼龍床,臉上蓋本雜誌,呼吸均勻。
承歡輕輕走到父親身邊,憐惜地聽他打鼾。
第八章
如果一下子嫁出去,必定剝奪了與他相處的時間,她需要更多的時間與父母相親,她不急於成為他人的母親。
這不是一對不能相處的父母。
不易,但並非不能。
承歡忘記告訴辛家亮她搬了家。
辛家亮三天後找上寫字樓來,無限訝異。
「你想擺甩我?」
承歡吃驚,莫非下意識她真想那麼做。
「看你那有詞莫辯的樣子。」
「我忙昏了頭了。」
「一個新發財突然發覺無法用光他的錢財之際會得神經錯亂。」
「對不起,我承認過錯。」
「麥承歡,你已比政府大部分高官聰明。」
「謝謝。」
「我撥電話,線路未通,何故?」
承歡期期艾艾,「號碼好似改了。」
「上樓去找,但見人去樓空,油漆師傅正在抹油。」
「對不起。」
「你聽聽,一句對不起就誤我一生。」
承歡見他如此誇張,知道無恙,反而微笑,「終身誤是一首曲名。」
辛家亮看著她,歎口氣,「我拿你沒轍。」
「找我有要緊的事嗎?」
「我想與你商量一件事。」
「請說。」
辛家亮吸進一口氣,「我想恢復約會異性。」
承歡聽了,高高興興地說:「請便。」
「你不介意?」
別說麥承歡真不介意,她若介意,行嗎?
「恭祝你有一個新的開始。」
辛家亮目光溫柔,「你也是,承歡。」
他走了。
真是個不動聲色的惡人,反而先找上門來告狀,怪她處事不妥當。
承歡那一日情緒在極之唏噓中度過。
傳說良久的升級名單終於正式發放。
承歡一早聽說自己榜上有名,可是待親眼目睹,又有種否極泰來、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之感覺。
一大班同時升職的同事剎那間交換一個沾沾自喜的眼神,如常工作。
升不上去的那幾個黯然神傷,不在話下。
心底把名利看得多輕是完全另外一回事,在這種競爭的氣氛下,不由人不在乎,不由人不爭氣,不由人不看重名利得失。
錯過這次機緣就落在後頭,看著別人順水推舟,越去越遠,還有什麼鬥志,還有什麼味道。
承歡僥倖,她不想超越什麼人,能不落後就好,至要緊跟大隊。
一位不在名單內的女同事說:「承歡你替我聽聽電話,我去剪個頭髮,去去晦氣。」
承歡只得應聲是。
自口袋摸出一顆巧克力放進口中,發覺味道特別香甜。
無論心中多高興都切勿露出來,否則就似偷到油吃的小老鼠了。
可是聲音有掩不住的明快。
臨下班時接了一通電話。
「是承歡嗎,我是朱寶翹,有無印象?」
承歡要抬起頭想一想才知道她是誰。
現在辛家的人與事已與她沒有什麼大的關聯。
「是,朱小姐。」
對方笑著說:「想約你到舍下喝杯茶。」
「好呀,對,辛先生健康很好吧?」
「托賴,可養回來了,下午五時半我派車來接你如何?」
「沒問題。」
總有人得償所願。
朱寶翹在車子裡等麥承歡,接了客吩咐司機往南區駛去。
她對承歡說:「辛先生有事到紐約去了。」
承歡一聽,覺得這口氣好熟,一愕,想起來,這活脫脫是從前辛太太的口氣。
朱女士遞上一隻小盒子,「承歡,送你的。」
承歡連忙說:「我已與辛家亮解除婚約。」
那意思是,您不用爭取我的好感了,我已是一個不相干的人矣。
可是朱女士笑道:「我願意同你做朋友。」
承歡連忙說:「不敢高攀。」
「這樣說,不等於不願意嗎?」
承歡笑,「求之不得呢。」
兜了個大圈子,朱女士得償所願,歎口氣,「小時候你媽餵你吃什麼東西,把你養得那麼聰明。」
承歡詫異,「你真覺得我還不算遲鈍?」
「端的是玻璃心肝,水晶肚腸。」
承歡不由得發了一陣呆,老實招供:「是慢慢學會的吧,窮家子女,不學得眉精眼明,善解人意,簡直不能生存,吃次虧學次乖,漸漸變為人精。」
朱寶翹聽了,亦深深歎息。
承歡訕笑,「小時候不懂,臉上著了巴掌紅腫痛不知道誰打了我,後來,又以為是自己性格不可愛,唉,要待最近才曉得,人欺人乃社會正常現象,我們這種沒有背境又非得找生活不可的年輕人特別吃虧。」
朱寶翹看著她,「你在說的,正是十年前的我。」
承歡有點意外。
「所以我特別感激辛先生。」
承歡深覺奇怪,辛志珊兩任妻子都稱他為先生,一剎時分不出誰是前妻誰是後妻。
漸漸朱寶翹在那個環境裡服侍那個人會變得越來越像從前的辛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