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亮把門匙交給承歡。
「由你來佈置如何,姐姐說,她想送整套傢俱給我們。」
「不不不,」承歡忙不迭擺手,「我們應當自力更生。」
家亮自口袋中取出一隻信封,「這是某傢俱公司五萬元贈券,多餘少補。」
「嗄,那我們豈非可以免費結婚?」
辛家亮得意洋洋,「運氣好得沒話說。」
「看得出他們是真想你成家。」
「三十一歲也還不算是老新郎吧。」
承歡看著他笑,「如無意外,長子或長女大學畢業時,你是五十五歲左右。」
「那很好,那很理想。」
家亮看看時間,大家都要趕回辦公室。
第二天,承歡同好友毛詠欣來參觀新居。
連一向挑剔的毛毛都說:「恭喜你嫁入一門高尚人家,辛氏顯然懂得愛惜子媳。」
承歡說:「是。」
「相信你也知道,許多父母看見子女有什麼便問要什麼,又慫恿弟妹去問兄姐拿,非要搞得民不聊生不甘心。」
承歡說:「我父母雖窮,卻不是那樣的人。」
毛毛答:「會得花一個下午做蛋餃給女兒朋友吃的伯母,自然不是那樣的人。」
承歡笑,「謝謝讚美。」
「我也有母親,相信亦有空煮食,可是我吃不著。
「你的脾氣倔,不易相處。」
「承歡,你的脾性也不見得特佳呀,發作起來,十分可觀,上次為著原則,一張嘴,把那叫馬肖龍的洋人罵得愕在那裡。」
「不要說罵,我是仗義執言,他涉嫌騷擾女同事。」
「政府裡位置調來調去,有一日你做了他下屬,他可不會放過你啊。」
承歡神氣活現,「不怕,明年我必升職,屆時與他平起平坐。」
毛毛端詳她,「你會升的,運氣來時,擋都擋不住。」
臨走時承歡把所有窗戶關牢。
「其實呢,」承歡說,「兩夫妻要置這樣的公寓,還是有能力的,只是省吃省用,未免孤苦,有大人幫忙,感覺不一樣。」
毛毛瞪她一眼,「我最憎恨一種心想事成的人。」
承歡說:「但不知怎地,我有種感覺,家母不是十分高興。」
週末,麥太太的煩惱升級。
她同女兒說:「我連會客穿像樣點衣服也無。」
承歡連忙說:「媽,我立即陪你去買。」
「我不要,那臨時買急就章新衣太像新衣,穿身上十分寒傖。」
承歡駭笑,「依你說,該怎麼辦?」
「該先在自家衣櫃裡掛上一段日子,衣服才會有歸屬感。」
匪夷所思,承歡覺得這話似毛毛口中說出,母親怎麼了?
麥太太繼續她的牢騷,「還有頭面皮鞋手袋,都要去辦起來,你老爸那副身勢,不修飾見不得人,承早——」
承早在一旁直嚷:「我才不相信家亮哥會嫌我。」
他母親歎口氣,「我先嫌自己。」
承歡舉起雙手,「等一等,等一等。」
麥太太看著女兒。
承歡溫和地說:「辛家亮與我一般是受薪階級,彼此不算高攀,堪稱門當戶對,我並非嫁入豪門,一勞永逸,專等對方見異思遷,好收取成億贍養費,媽媽,你我用真面目示人即可。」
麥來添本來佯裝閱報,聽到女兒這番話,放下報紙鼓起掌來,「阿玉,聽到沒有,你的胸襟見解還不如承歡呢。」
誰知麥太太反而發作起來,「我的真面目活該是灶跟婆模樣?我未曾做過小姐?我踏進麥家才衰至今日!」
承歡與承早面面相覷。
麥來添丟下報紙站起來一聲不響開門出去。
承歡連忙追出去。
麥來添看著女兒,「你跟來做甚?」
承賠笑,「我陪爸爸買啤酒。」
她自幼有陪父親往樓下溜躂的習慣,他一高興,便在小雜貨店買支紅豆冰棒賞她。
今日也不例外,父女倆坐在休憩公園長凳上吃起冰條來。
承歡說:「真美味,世上最好的東西其實不是不貴就是免費。」
麥來添忽然說:「別怪你母親,她感懷身世。」
承歡一怔,「我怎麼會怪她。」
「她一直認為嫁得不好,故此平日少與親友來往,如今被逼出席大場面,因情怯而生怨。」
承歡微笑,她希望將來辛家亮也會這樣瞭解體諒妻子。
麥來添搔搔頭皮,「光是我的名字,已經無法同親家翁比,聽聽:辛志珊,多響亮動聽。」
承歡苦笑,「爸,你受母親影響太深了。」
可是她父親喃喃自語:「來添、來旺,像不像一條狗?」
承歡低下頭,真沒想到結婚會引起父母如此多感觸,頓覺壓力。
「比起我們,辛氏可算是富戶。」
承歡道:「不,張老闆才是有錢人。」
「張某人是巨富。」
承歡道:「可是一點架子也無,每年過年,總叫我去玩。」
「是,張老闆特別喜歡女孩子。」
「往往給一封大紅包。」
麥來添問:「辛家夫婦二人還算和藹嗎?」
「極之可親。」
「幸虧如此。」
「爸,回家去吧。」
「你先走,我還想多坐一會兒乘乘涼風。」
承歡拍拍父親肩膀。
到了家,見母親在洗碗,連忙叫:「承早,你雙手有什麼問題,為何不幫媽媽?」
承早放下書本出來幫手。
承歡扶母親坐下,勸說:「我明日替你買幾套衣服皮鞋手袋,你先穿兒遭,往菜市來回來回跑得累了,新衣成了舊衣,就比較自然。」
麥太太不由得笑起來。
她摸著女兒鬢腳,「承歡,你一直會得逗我笑。」
承歡緊緊握住母親的手。
替她置起行頭來,才知道母親真的什麼都沒有,還有,承早也還是第一次添西裝。
承歡準備順帶替父親選購衣服。
毛詠欣說:「我陪你去。」
「不不不,」承歡堅拒,「你的品味太過獨突高貴,他們穿上不像自己,反而不美。」
毛毛端詳好友,「承歡,我最欣賞你這一點,對出身不卑不亢,恰到好處。」
承歡笑,「咄,本市百多萬人住在政府廉租屋裡,又十來萬學生靠獎學金讀書,有什麼稀奇。」
「辛某人就是愛上你這點豁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