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我爸。」
「伯母是好似比較多心。」
「嘮叨得不像話,」承歡歎口氣,「看情形女性老了必然牢騷連篇,乖張多疑,將來你我亦肯定如此。」
「可是她是個愛子女的媽媽。」
「是,」承歡說,「為子女犧牲很大,可以做九十分,她不會八十分罷休。」
「那就夠了。」
結果承歡仍然邀請好友陪她購物。
一則毛毛同大多數店家熟,可打九折,另外,承歡欣賞朋友目光。
一路買下去,帳單加在一起,數目可觀,承歡有點肉痛。
毛毛看出來,同她說:「都不過是中價貨裡略見得人的東西,真帶你去名店,可得賣身了。」
「賺錢那麼艱難,花錢那麼容易。」
「誰說不是,」毛毛頷首,「亮晶晶大學生,擺在辦公室裡任由使喚,月薪才萬多元。」
「世上最便宜的是大學生。」
「可是如果你不是大學生,」毛毛咕咕笑,「卻連擺賣的資格也無。」
衣物帶回家,最高興的是承早,嘩嘩連聲,一件件試穿,一邊自稱自讚。
「姐,你看我多英俊,這個姿勢如何,可殺死幾人?」
麥來添也笑道:「花那麼多錢又是為何來,至多穿一次而已,況且我一路在長胖。」
麥太太手中拿著女兒買的珍珠項鏈,沉默不言。
承歡蹲下來,「媽,為何懊惱?你若不想我結婚,我就把婚期押後。」
麥來添看不過眼,「阿玉,女兒遷就你一分,你就怪誕多一分,你那小性子使夠沒有?莫叫承歡難做好不好。」
麥太太開口:「承歡,你真能幹,爸媽沒給你什麼,你卻事事替自己辦得周全,一切靠雙手張羅,不像我,我無經濟能力,結婚時連件新衣也無,匆匆忙忙拍張照片算數。」
原來是觸景傷情,感懷身世。
承歡朝父親打個眼色,麥來添拖著兒子到樓下去打乒乓球。
承歡心想,幸虧我在辦事處已學得一張油嘴,在家可派到用場了。
她把新衣逐件折好掛起,一邊輕輕說:「上一代女性找工作是艱難點。」
麥太太說:「你看鄧蓮如,方安生,年紀還比我略大呢,還是照樣揚名立萬。」
承歡咳嗽一聲,「各人際遇不一樣啦。」
「你要好好替媽媽爭氣。」
承歡駭笑,她一向覺得至大的安慰是父母從不予她成才的大壓力,現在最可怕的事終於來臨。
「如何爭氣?」她試探著問。
「嫁過去之後三年抱兩,好好主持一個家庭。」
承歡怪叫起來,「媽,我不是嫁過去,我是結婚,沒有高攀,亦非下嫁,我將繼續努力工作,仍然交家用給你,十年之內不考慮添增人口,家務由二人分擔,清楚沒有?」
麥太太驚疑不定,「誰來煮飯?」
「辛家亮留學英國時學會煮一手好中國菜,他的粵式燒豬肉沒話講。」
麥太太跌坐在椅子裡,「你未來公婆知道你們意向沒有?」
「他們是新派人,自然明白。」
「承歡,早點生孩子好,」麥太太此刻才展開笑容來,「放在我這裡,我幫你帶,承早搬出去寄宿,家裡有地方放小床。」
「那多辛苦。」
麥太太說:「我喜歡孩子。」
午夜哭泣,掙扎起來餵食,雖然倦得如在雲霧中,看到他們小小面孔,也是值得,麥太太臉上露出溫柔的神色來。
能夠照顧外孫真是天大樂事。
「媽,這些事將來再談。」
麥太太拉下臉來,「你是怕人說你把孩子寄養在廉租屋裡吧?」
嗄?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稍後,承歡同父親說,「我懷疑母親的更年期到了。」
麥來添答非所問:「承歡,你出嫁前去見見祖母。」
承歡不悅,「我是結婚,不是出嫁,我以後還會回來,保證來去自如,出嫁這種封建名詞實有商榷餘地。」
麥來添瞪著女兒,「你同你媽一樣的病?」
承歡約辛家亮同往近郊探訪祖母。
她同未婚夫交待來龍去脈。
「祖母並非親生,是祖父的姨太太,據說,對父親不大好,祖父去世後,積蓄也落在她手裡,可是,父親仍然很尊重她。」
辛家亮讚道:「好仔不論爺田地。」
承歡接上去:「好女不論嫁妝衣。」
辛家亮笑,「不過有得給我們的話就速速收下。」
承歡嗤一聲笑出來。
祖母已經近八十歲,住在私家療養院裡,環境十分清靜舒適。
看得出略為寂寞,但這年頭,男女老幼,除出新婚夫婦,誰不是。
她在會客室見孫女孫女婿。
老太太穿戴比媳婦整齊多了,臉上還撲著粉,搽了口紅。
她點點頭,「承歡,你爸說你要結婚了。」
承歡微笑,「祖母來看看我未婚夫。」
老人打量辛家亮,開口就問:「你幹哪一行?」
辛家亮連忙恭敬地回答:「我是個建築師。」
「啊,」老人立刻刮目相看,笑容真確起來,「你與承歡是如何認識的?」
辛家亮一五一十道來:「我負責設計新圖書館,承歡在新聞組工作,前來拿資料時認識。」
「你喜歡承歡哪一點?」
辛家亮的語氣忽然情不自禁地陶醉起來,「她什麼都好:大眼睛,和藹笑容,爽快脾氣……」
祖母笑,看著承歡,「那多好。」
承歡連忙說:「辛家伯伯、伯母請吃飯,祖母可會出席?」
祖母搖搖頭,「我已經走不動了。」
承歡應一聲。
祖母此時摘下頸上項鏈,「給你做禮物。」
「這----」
「收下吧,如今還買不到這樣綠的翡翠呢,我一向看好你,承歡,你那弟弟就不行,自小毛躁,不成大器。」
承歡連忙道謝,好像連祖母對弟弟的劣評也照單全收似的。
老人呷一口茶,緩緩說:「承歡,你看這時勢如何?」
承歡正把那條赤金鏈條繫在頸匕,忽聞此言,不禁一愣。
她試探地問:「祖母是指——」
「要換朝代了。」
「呵是。」
老人有點驚疑,「會打仗嗎?」
承歡看辛家亮一眼,她很少同親友談到這個問題,可是對著祖母,又覺不妨坦率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