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發覺甄座聰陰沉、貪婪、自私,而且像一些怨婦般,不懂得在適當時候退出。
她怕他心有不甘,會傷害她。
這些都叫她恐懼。
在緊急情況下,她突然看清自己的真面目,又更加惶恐。
之珊忽然流淚。
甄座聰想握住她的手,她退縮。
他百思不得其解,這年輕女子曾經對他無限眷戀,願意無條件追隨他,以致同事都明白,他與她一朝結婚,整間楊子等於全歸甄氏名下,因為她的所有屬於他。
這時,忽然有人大力敲門,「之珊,你可在屋內,快回答!」
之珊大聲叫:「我立即來開門。」
她不顧一切撲去打開大門。
門外站著周元忠。
到了這個時候,一向自負自信的甄座聰仍然不知自他處奪走楊之珊芳心的就是這個愣小子。
他冷冷說:「原來是周督察。」
之珊立即走到周元忠身後。
這時,她的雙手才簌簌顫抖起來。
身段紮實的周元忠沉默地擋在之珊面前,一雙隼似凌厲目光注視甄座聰。
見慣世面才華蓋世的甄大律師如雷殛般發現真相:楊之珊已不屬於他,枉他計劃周詳,做了這麼多事,他沒料到自小看到大,驕縱天真無甚思想的楊之珊會轉移目標。
他在該剎那老了十年。
甄座聰疲態畢露,雙肩垮了下來,下顎忽然多了一堆松皮,眼袋呈現,像變魔術一下,他一向堅強的自信心在這一刻崩潰。
他鬥不過楊之珊的青春,他輸得一敗塗地。
兩個年輕人同一陣線,四隻亮晶晶大眼睛看牢他。
周元忠沉著地說:「甄先生,這是你離場的時候了。」
甄座聰已無需在楊之珊面前展露最佳一面,他完全像一個中年人,佝淒著背脊,拾起外套,走向大門。
「甄先生,」周元忠說:「我還有一個問題,請問你,當年梅以和,可是你名下的見習生?」
一聽這問題,之珊張大了嘴。
甄座聰轉過頭來,他雖然又倦又累,但一隻狐狸,畢竟尚有機智。
他鎮定地說:「周督察,你有話,找我律師說。」
他低頭地離去。
這一仗輸在太過輕敵;他以為年幼無知的楊之珊插翅也飛不出他的掌心,誰知她忽然長大,孕育智慧,叫他摔了一跤。
大門關上之後,之珊立刻說:「我要搬家。」
周元忠說:「我即刻陪你找公寓。」
他們有無窮精力,永不言倦,想到甚麼可以即時實施。
一日時間,便辦妥一切。
新居,就在周元忠家對上一條路,元忠送之珊一把古董裁紙刀作為新居入夥禮物。
「你辭了職。」之珊把玩那把別緻的開信刀。
「一早想離開警隊進修,」他取過刀放桌上,「小心鋒利。」
「你沒與我商量。」
「你已有許多心事。」
之珊說:「你幾時發現梅以和是甄氏的徒弟?」
「我們大意,把所有賬項算在楊汝得頭上,其實,梅以和的恩師,是甄座聰,她想討好的,也是甄座聰,她為他犯規,想他高興,她把自己的前途當作生日禮物送上給甄氏。」
之珊不出聲。
「事發了,甄座聰立刻撇清,在聆汛中他說:『梅小姐自把自為,茫視法紀,幾乎牽涉我在內,我毫不知情……』 ,但是,他的確一直有施予壓力,暗示她可大膽妄為,之後,贏得官司,他又給予獎賞。」
之珊黯然。
這是女性通病,一直想討好比她有力的人,開頭是父親,接著是兄弟,然後是師傅、上司、男友、丈夫……終於淪落得失去自我。
半晌之珊說:「你這重要消息從甚麼地方得來?」
周元忠回說:「我是周督察。」
之珊點頭,「你的確是。」
「記得在停車場看見司機阿忠遞信封給梅小姐嗎?」
「信封裡是甚麼?」
「我不知道。」
「會是錢嗎?」
「誰會給她錢,楊子是她敵人,她幫王家掀楊子底牌,要叫楊子好看,要整得楊子關門。」
之珊說:「周督察,問你了。」
「不,我們去問梅小姐本人。」
之珊說:「我們查到與楊子有關所有人的秘密,可是找不到王晶晶。」
「把每塊石子翻出來找,逐寸逐寸搜,一定有結果。」
他的毅力叫人吃驚。
在銀行區一條橫街,酒吧林立,周元忠與之珊找到一家歐洲風情的小店,元忠說:「是它了。」推門進去。
有樂師用手風琴拉奏著名的舊歌玫瑰人生。
之珊跟著輕輕哼。
元忠看著她微笑。
這算是約會嗎?他也不知道。
他暗示之珊朝右邊看去。
原來梅以和早已經獨自坐一角喝悶酒。
有男人向她搭訕,她只是不理。
之珊惻然,「看到沒有,這是我的鏡子,廿年之後,我也會同酒保說:『再來一個苦艾加冰』。」
周元忠說:「我不會讓你那樣做。」
「你,你早已兒孫滿堂,忘記我是誰了。」
他們在說笑的時候,只見梅以和又乾了一杯。
他倆走近。
梅以和發現他倆,十分高興,對酒保說:「有人付賬了,把欠單取出來交這位小姐。」
酒保如釋重負。
他取出賬單,之珊一看,不禁一怔,那是五位數字,那麼多酒,足夠洗澡,不是錢的問題,人會醉死,心事又不能解決,何苦來呢。
她默默結賬。
梅以和大聲說:「多謝楊子。」
之珊用手按著她肩膀。
梅小姐感慨地說:「你已是個大人了。」
之珊也歎息,「是呀,不知不覺,也長大成人。」
梅以和很有酒意,「你同你甄叔鬧翻了?」
消息傳得真快。
「老賊遇到了滑鐵盧。」梅以和痛快地笑。
「我們知道你受了委屈。」
「不,」梅以和搖頭,「是我判斷錯誤,身為專業人士,不能監守自身行為,應受處分。」
「我們有理由相信某人示意你那樣做。」
「有人示意你跳樓,你會不會跳?」
她自責至深,不願開脫自己。
之珊答:「如果我年輕,又愛上一個人,相信這樣做會叫他開心,誰知道,女人天性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