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為什麼?」
「辛蒂,我不能讓你嫁人。」他說。
我靠在沙發上,我打量著他。
不要我嫁人?如果我不明白堅,我會說:
「啊,他不讓我嫁人,是因為他愛我,不愛我也至少想霸佔著我。」但是我太明白堅了,決不是為了這一點。
我微笑。
堅說:「辛蒂,三年沒見你,你成了一隻小狐狸了。」
「第一,堅,我不小。第二,我一直是一隻狐狸,以前不一樣,以前我愛你。」
「現在你不愛我了?」
「堅,我不知道愛是什麼,但是曾經一度,為了怕失去你,我情願死,這可算是愛吧?現在你可以看得出,沒有你,我也可以活得很好,活得很好。」
「是,我看得出,你好像很高興。」
「自然。」我噴出了一口煙,「我學乖了。」
「你在外國,過的是什麼日子?」
「你好奇?每個人都好奇。堅,我不過是個女人,你想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很多男朋友?」
我搖頭,「我不要情人、愛人、男朋友、未婚夫。」
「什麼人?只是男人?」
我笑,「說得好,堅,只有你明白,只是男人,就是那樣,只是男人。上床好,下床也好,不用客氣,不用再見,只是男人,沒有懷念的男人。」
堅低下了頭。
「不是你的錯,堅,不用難過,你一直喜歡我,我知道,但是一個人總會變的,我變成這樣,與你無關,也別太驕傲,以為這與你有關,別擔心,我活到今天,就可以一直活下去。」我說。
「你不甜了。」
「是,不甜了,不可愛了,多麼可惜。堅,三年前,記得三年前——怪,我還是愛跟你說話,說個沒完沒了,堅,記得三年前,我是純潔的,是不是?但是現在。」我笑了。
「即使你嫁了我,你也不會快樂的。」
「或者,但是你畢竟沒有娶我。」
「辛蒂,我們可不可以從頭開始?」他忽然問我。
我怔了一怔,即笑了起來,我大笑,然後我哭了。多少時候沒有為堅哭了,但我還是哭了。
第四章
「開什麼玩笑?」我問。
「我沒有開玩笑,我要你,現在就要你。」他說。
「我手上有家明的戒指。我要回去了,他在找我,他在等我的答覆,我一定要回去。」
堅忽然伸手抓住了我。
我盯著他。
我問:「幹什麼?」
「到我家去。」他鎖ˍL了車門,開動了車子。
「看天的份上,堅,讓我走,讓我走,看天的份上,你也應該放過我了。」
他緊繃著臉,他薄唇,他耳鬢灰白的頭髮,他美麗的側面,他手上那只考究的戒指,他熟捻的古龍水味道。
我把頭靠在車窗上,玻璃是冰冷的。
是的,我愛他。
奇怪,到了今天,我還愛他。
我還愛他。
十年了,我不變的愛著他。只因為我得不到他。我轉過頭去,我把手放在他肩膊上,我摸他的後頸,他修得那麼整齊的頭髮。我趨身過去,我吻了他的臉。他應該微笑,但是這一次他沒有。他仍然緊繃著臉。以前,每當我吻他的臉,吻他的手,他總是微笑了啊——那個傻小女孩子,她是多麼的愛我。
今天堅沒有笑。
我希望今天明白了,我愛他。
他把車子停在門前,他的家門前。他開了門,我大步踏進去。今天,今天我算是與他平等了。我走進他的客廳。他的屋子沒有改變,只是又多了更多的裝飾——畫、瓷器,什麼都有。就像他生命裡的女人。
我走到他的書房去。
是的,我已經多年沒來這個地方了,但是我記得他的書房。我記得他那一套最好的唱機錄音機,我常常把我的流行曲夾在他的吉格裡,氣他。我那個時候最喜歡的一首歌是「寶貝,你不知道這是怎麼的,寶貝,愛一個人,寶貝,如我愛你。」
我笑了。
那張唱片自然不在了。但這間書房還是一樣。
我坐在他的真皮沙發上,依然像以前一樣,在他那張石英玻璃大茶几上打手印,一個又一個,明天他的女傭人得花上半天來擦乾淨這張茶几。
我沒有變。
我是一個長不大的人。
他坐在那張大寫字檯後面,看著我,冷冷的看著我。
我抬頭,我站起來,緩緩向他走過去,他那張寫字檯。
我看著他的臉。曾經一度,我肯將我的靈魂賣給魔鬼,只為了得到他。
他站起來,倒了一點撥蘭地給我。我道謝。
「你有沒有愛另外一個人?這些日子以來?」他問我。
「愛人?」我想著,「有一次,有一個十六歲的男孩子。我幾乎愛上了他。因為他是這麼純潔,這麼天真,只有十六歲。他的雪白使我快樂。跟以前你喜歡我的情形恐怕有點像。但是……但是我放鬆了他。」
「為什麼?」
「他說他愛我。他的藍眼睛那夜轉為深灰色,他的睫毛重得抬不起來,他有一張蘋果似的臉,他說他愛我。我想,我怎麼可以玩這樣一個孩子呢?不公平,我讓他走了。」
「辛蒂,你的生活,像小說。」
我點點頭,「是的。」
「你愛家明?」堅說。
「他是一個好伴。而且他整個人是那麼敏感古典纖細。我尊重他。他會是一個好丈夫,而且信不信由你,我也會是一個好妻子。」
「好妻子應該作為丈夫的影子。」
「我會做一個影子。家明有這個格使我成為影子。」
他拿起了一隻玻璃架子,轉向我。
我看到了家明的一張照片。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的黑白照片,他的側面,含著一支煙,在拍手。這張照片是偷拍的。
堅說:「哈蘇白拉特,O·八光圈。我們在一起開會,有人發表了一篇演講,他大表欣賞,他鼓掌。我第一眼看見了他的神采,拍下了這張照片。」
「你喜歡他?」我看著他。
堅笑。「這是一張好照片。
他又拿出另外一隻照片架子,給我看。
那是我。
我與我的短牛仔褲,我與我的T恤,我與我的亂髮。堅拍照的技術,相信我,是最好的。對於那張照片裡的我,我不置信,因為我不相信那種美麗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