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淚直滾下來。我忍著眼淚,越忍越流。
轉機,這是轉機嗎?
哥哥他什麼都不知道,但是他倒還算關心我。我運氣不好,連他都知道了。我做錯了什麼?到如今我並不明白。只是人家說是錯,我也只好認是錯。
完美的結局,永遠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永遠沒有,再好的開頭,也還演變成這樣。
如今大家都覺得我是負累,大家都要撒手。
我用手背抹去了眼淚。
「哥哥,」我低低的說,「家明與我,我們想結婚了。」
哥哥簡直是打心裡開心出來的,我背著他,沒看見他的臉,卻也聽出他聲音裡的喜悅,「真的?唉,你這人,早點告訴我們嘛!」「我們也是剛決定的,很快,大概這個月或下個月。」
「爸!媽!」哥哥大叫,「好消息!」
我低下頭,我的眼淚盡滴在檯布上,花上,花盆上。
人們會怎麼想?
他們會想:看辛蒂這種女孩子,看她!攪成這樣,什麼不該做的都做了,就差沒抽鴉片,居然還嫁得個才貌雙全的丈夫,會有這種轉機!
是的,他們會這麼想,他們會妒忌得發綠。
居然有人名正言順的娶我辛蒂,我,只要喜歡,隨便可以跟誰上床的一個女孩子,居然有人名正言順的娶我。
爸媽得知了消息,雀躍不已。
然後莉莉來了。
她昨夜,或是今早,答應來看我的。她常常做到答應過的事。她是個好朋友。
「恭喜恭喜。」她說。
我笑了一笑。我與她坐在一個冷靜的角落裡。
莉莉問:「他很有錢,是不是?」
「有錢?不見得。他又買不起一百八十萬美金一隻的明朝花瓶。又不能供我住一層堡壘。有什麼錢了不愁吃飯就是了。誰又愁過吃飯了?」
「你別折了福了,還說這種話。他愛你,那還不夠?」
「是的。我也愛他,在某一方面我愛他,當風把頭髮吹到我臉上,耐心的替我撥開,當他欣賞我,當他微笑,當他說他愛我,我也愛他。但是我老了,我們認識遲了多年。像夢一樣,最後抓到了,一點也不像夢了。」
「辛蒂,做人一向不是做夢。」
「別人的夢總是可以成真的。」我看著莉莉。
「那只不過是少數的幸運者。」
「或許。」
「你應該很高興才是,很高興才是呀。」莉莉說。
「莉莉,你要不要聽一支歌?我想唱一支歌。」我說。
她耐心的說:「好的,辛蒂,我實在不曉得你心裡想什麼,但是你既然想唱,你唱吧。」
「謝謝你。」我說。
然後我開始唱:
「我所有的憂愁,只有耶穌知道,我所有的煩惱,只有耶穌如道……」
「我不明白,辛蒂,發生了什麼?」莉莉苦惱的問。
「有時候想想很安慰。」我說,「有時候走過幼兒園,聽見那些小孩子,拉大著喉嚨在唱:『主耶穌愛我,主耶穌愛我,主耶穌愛我,聖經上告訴我。』我常常愛聽這首歌,因為句子重複,聽了就舒服,在下午的太陽灰塵裡,真的得到了安慰。」
「辛蒂,你怎麼了?我不反對宗教,但這麼多人愛你。我愛你,你哥哥你父母,還有你未來的丈夫,辛蒂,你怎麼攪的?」
「謝謝你,莉莉,謝謝你做了我的聽眾。」
「我不明白,辛蒂,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謝謝你聽了我這些瘋話。我要去醫院了,我要去看家明。」
「你自己也得睡一覺才是,他又沒大礙。」
「我不要睡。」我說。
莉莉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告訴我,什麼才可以使你快樂?」
我搖搖頭,「我無所求。」
「堅?」
「不。堅完了。我打敗了他。他一文不值了。」我說。
「什麼可以使你快樂?」莉莉再問。
我微笑,「我要去了。」
我吻了她的臉。
她說:「好好保重自己。」
我點點頭。
家明很快的出院了。我們都沒有見到堅。我們為舉行婚禮很忙。最忙的是父母親。他們面子十足的指揮一切,因為家明沒有長輩。
房子傢俬都是現成的,在這方面我是一個隨和的人。我們買了結婚戒指。我還是穿粗布褲,但是兩隻戒指配粗布褲都很自然,奇怪。我不大明白。
家明很興奮。他跟著我,拉著我的手,永遠不放鬆。
當我們吃飯的時候,他的左手拉著我的左手,我們只有一隻手拿筷子撥飯。
媽媽說,歎著氣,「他真是前世欠咱們辛蒂的。」
他沒有主宰,一切聽我的。可恨我也沒有主宰,我們永遠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堅仍然沒有出現。
我與家明都沒有提到他。但他的影子不會消失。
我不願披白紗結婚。我覺得不配穿白紗。我知道我是什麼。這年頭野鶴結婚都上教堂找神父披白紗。我倒覺得我不配。我們只去注了冊。也沒有上酒樓。我只有莉莉一個朋友。什麼酒席。
爸媽有點失望,但是他們在報上又登了一段廣告。報紙廣告如果沒有父母這種人支持,恐怕要賠本的。
於是我們收到了很多禮,很多賀卡。天下如果沒這種人,恐怕商店也是要關門的。
家明需要我。他真的需要我。他待我像一個浮於,他是一個將溺的人,要緊抓住我不放,我是他唯一的救星。他還是那麼耐心。他喜歡我穿的衣服,我頭髮的樣子,甚至我抽煙、喝酒。他愛我。
沒有人會相信他是那麼弱的一個人。
他腕上那一條疤是不會褪的了,他把手錶蓋在上面,沒有人看得出來。沒有人。
噩運才開始呢。我知道,我很明白。
有人送了一樣禮來,一隻絲絨盒子。沒有卡片。我的心開始狂跳,手心開始冰冷。我看看家明,他比我還害怕。我們就這樣過一輩子嗎。
我打開盤子。
是兩隻十字架,一大一小,一對兒。在十字架後面刻著我們的名字,年月日。十字架中央鑲著鑽石。誰還有這麼大的手筆。我知道。家明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