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
真夠諷刺。
送我們十字架。
我害怕。
我把盒子擱在一旁,飯吃不下去了。
媽媽很喜歡,慫恿著我們戴上。
我們只好掛上。
然後有人按鈴,在鬧哄哄的親戚朋友當中,傭人去開了門,進來的是堅。
是堅。
粉紅色的襯衫,全身黑,一隻金錶,一條金錶鏈子。他在微笑。
家明握緊了我的手。我握緊著他的手。
我連一個微笑都逼不出來。
他不肯放過我們。
然後他走近來,他自襯衫底下掏出了一條鏈子,鏈子下墜著一模一樣的一個十字架。家明別轉了臉,他抓得我的手發痛,他的手顫抖著。
忽然我笑了。
「歡迎你來,堅,歡迎你。」我說。
「我曉得你會歡迎我。」他把十字架放回襯衫裡。
我用另外一隻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是暖和的。我鎮靜下來,畢竟我是勝利者啊,無論勝利得多慘,我還是勝利者啊。
「我們還是好朋友,是不是?」堅笑問。
「當然,我們永遠是好朋友。如果你來看家明,你也會見到我。我對你的感情,你是知道的,堅,中國人說的,愛屋及烏,家明是屋子,我是烏鴉,對不對,堅?」
「你是魔鬼,辛蒂,這只十字架真配你。」
「謝謝你。你來了我真高興。我得到了你,通過家明,我還是得到了你。」我說。
家明在一旁聽著,他呆視我,臉色漸漸變白。
「對不起,家明,對不起。」我說,「堅,你要與家明說話嗎?我要過去那邊聊一下子,馬上過來的。」
家明不肯放我的手。
我柔聲說:「家明,你不明白嗎?我們都是沒有救的人了,家明,你放心,我會永遠與你在一起的。我們的事,沒有人會知道。我愛你,你是明白的,現在讓我過去一會兒,你與堅說幾句話。」
「你為了他……才與我結婚?」家明的手冷得出奇。
「但是你需要我,不是嗎?這很公平,家明,很公平。」
「但是難道我們不能逃避他?遠離他?」
「你能嗎?」我問,「不一定吧。我?我要他要了十年了,家明。他卻不能沒有你。」
「辛蒂——」
我垂下了眼睛。「家明,你已經得到了你要的,家明,一切在乎你。」
「辛蒂。」
「堅,」我說,「對不起,事情只好這樣了,對不起。」
堅說:「很公平。我們各人都得到了要的東西,很公平。」
我有一種歉意,我對不起家明,我騙了他。但是他也平靜下來了。他說:「辛蒂,謝謝你,我明白了,至少我得到了你,我沒有好怨的了。」
我握了握他的手,我走開了。
親戚來圍住我,祝賀我,那些女孩子的面色是艷慕的,妒忌的。那些太太平時沒好臉色給我看,這一下子很想補救一下,都眉開眼笑的。
我拿著酒杯子,遠遠的看著家明與堅。他們漸漸鬆弛下來了,在細細的談話。堅真是壞人嗎?這年頭誰是壞人,誰是好人?堅不壞,家明也不壞。至於我,我不能論斷我自己,那得聽別人的意見。
我嫁了出去,家明娶到了我,堅還是我的朋友。這樣的關係,真有點滑稽吧。但是我們都很開心。尤其是我,我心平氣和的想:我得到了堅,堅是我的了。
我請他來食飯,他一定會來,我打電話給他,他一定會接。
我微笑。
我再走回去,家明握住了我的手,我握住他的手。
我把另外一隻手串在堅的臂彎裡,我向他笑了笑。
他說:「家明也該結婚了。」
我還是微笑。
忽然之間媽媽來跟我說:「辛蒂,電報!」
我接過了電報,拆開來一看,合上。
「誰的電報?」家明禮貌的問。
「我的女朋友,丹妮爾,你記得她?」我問,「那張照片漂亮的女孩子!她想念我,這幾天她就來東方,而且想在這裡找一份工作,不回去了,這沒有問題吧?她人長得好看,也很能幹。」
堅看著我,「她喜歡東方?」
「她還沒來過。」
「這倒是難得,那麼是特地看你來的了?辛蒂,這裡的女孩子都恨你人骨,難為你倒在外國認識朋友,是容易點。」他笑說。
堅看牢我,我也看著他。
我說:「丹妮爾是我最好的女朋友,如果她來了,我們一塊兒去接她。」
堅說:「辛蒂,你還有什麼花樣,也趁早都說了吧。」他笑。
「沒有了,家明。你曉得客廳裡那個玻璃茶几啊,白玻璃不好看,我們換一塊茶色的,好配那窗簾。你說好不好?」
家明說:「好好。」
哥哥走過來說:「你又在欺侮家明瞭?你當心點。」他也在笑。每個人都在笑。
連我都在笑。做人嘛,臉上總得掛個笑,面子要好看、乾淨,底下是怎麼一回事誰瞧見了?瞧見了又怎麼樣?我要是早一點明白這個道理,也不會吃了那麼久的虧。我不會寂寞了,我有家明,我有堅,丹妮爾來看我。從現在開始,我的生活會很好。至少在表面上看去會很好,那還不夠?做人總不能太貪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