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他說:「家明說,他想向你求婚,先徵求我們的意見,他倒很尊重我們的意思。」
原來如此。
跟男人睡覺是不可以的,但是拿了結婚證書結了婚則可以。這是他們的邏輯,與我的不一樣。
既然家明這麼一說,其它就不重要了,值得原諒了。
他向我家裡求婚。多麼好笑的一個人,彷彿他要娶的是我家裡人,不是我。
我必須承認他這個人很有性格,專門做別人不做的。但是哥哥欣賞他,家裡也欣賞他。
至於我,有人向我求婚,我覺得十分榮幸,不過婚姻不是建築在感恩上的,中國人講究恩愛、情義,愛情上還得帶恩、帶義,我不懂,我一向不懂中國人,中國式的感情實在太複雜了。
雖然這樣,我們還是做起好朋友來了,我與家明。
我們有空老在一起。
我是一個怕寂寞的人,他是一個可愛的人。
莉莉笑說我:「好了,這一下子天下太平了,你如果真結了婚,多少女人心裡安樂的。」
是的,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我不是良家婦女,雖不致淪為狐狸精,差不遠矣。
每個人都要我結婚,每個人。
過了沒多久,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很不錯的薪水,工作時間略為長一點,既有工作又有男朋友,看來我今年的運氣還不錯。
我試圖改變自己,少使自己略為女性化一點,我做了家明的影子,他要做什麼,我陪他做什麼。
然而漸漸我發覺家明有說不出的怪異,跟他在一起,安全得與女孩子在一起一樣,他愛我,我明白,我也看得出來,但太尊重我。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他不用這麼小心翼翼。
有一夜我大概是很醉了。
我們在他的家裡,我便是要脫他的衣服。他緊緊的握住我的手,先是笑,後來有些生氣,說:
「辛蒂,不要頑皮,我送你回去。」
我也火了,我說:「我們在一起還睡過一張床呢,你現在是幹什麼?別告訴我你是處男,別惹我笑。」
「你是與她們不一樣的!」
「不一樣,是的,我早說過,我比她們壞。」
「如果你愛我,你不會一直要我跟你睡覺。」
「我不愛你,」我說,「我幾時說過我愛你?」我反問,「我也不一定要跟你睡覺,我找個男人上床,還找得到,你放心,你不用侮辱我,如果你覺得我不夠吸引力,我現在馬上就走!」
我拿起我的外衣,打開了大門。
他呆呆的站著,並沒有留我。
我走了。
到了街上,風一吹,酒醒了一半,我沒有什麼後悔,只覺得有點可惜。我並不是有意的,我只是鬧著玩,他也該知道我不是色情狂,只是他不讓我碰他,我固執起來,就說了那麼些氣話。
我叫了一部車子回家。
第二天,他沒有找我。
第三天,他也沒有找我。
奇怪的是,我並不十分想念他。我的工作忙,我心裡始終只有一個堅,其餘的男人,真的假的,來了去了,都無所謂,情形弄得我與家明這樣尷尬的,倒還少有。說得難聽點,彷彿是某夜,我試圖強姦他,他不肯,我一怒這下走掉了。大笑話。
第四天,他的電話來了。
「有空嗎?」他問。
「最近很忙?」我反問,「多日不見了。」
「是的,是相當忙。今夜你有空出來嗎?」
「不怕我非禮你?」我笑問。
「你吃醉了。」
「才怪,懦夫才把失禮的行為往酒精上推,我沒有吃醉,我知道我自己做過了什麼,把你嚇壞了,是不是?」
「沒有,」他溫和的說,「我與你以前見過的那些男人一樣,所以你意外了,我不與你,只是……我沒有法子學他們,對不起,辛蒂。」
「怎麼你反而道起歉來?應該是我道歉才是。」我說。
「我在碼頭等,辛蒂,六點正,今天。我愛你,辛蒂。」
他掛了電話。
我呆了半晌。
上帝啊這樣的男朋友還往哪裡去找?我呆著,只是我不配了,我實在不配,像我這樣的人,我配跟誰在一起?我把頭埋在膝間。
到了五點鐘,我換上心愛的衣裳。我很少特別為人穿這套衣裳,不過是一件芝士布的長裙,中間鑲著花邊,但是我喜歡這件衣服,因為是丹妮爾陪我去買的。我戴上了寬邊草帽。
我走到碼頭,鍾剛好敲著第四下。
多少人勸我不要大準時,有人願意等,就讓他等好了,遲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又何妨。但是我總改不過來,一直還是準時,我想我是沒有救的了。
我看到了家明,他站在那裡,一套米色的西裝,一件米色的襯衫,沒領帶,筆挺的站著。我覺得我幾乎已經愛上他了。
我一步步走過去,他看見了我,奔過來。
我也急步的向他走過去,他擁抱住我。
「辛蒂。」他吻我的耳根。
我的帽子掉在地上。
每個路過的人都在看,到底在這裡,當眾擁抱還不能算是太平常的事,但是誰介意呢?誰介意?我抱著他。我又哭了。
他媽的我沒哭有多少年了,我的心像石頭一樣,但是只有他能令我哭,老實說,對著堅,我都未必會哭,但這個家明,他實在令我傷心。我多麼希望我像他,像他這麼純真。
「別哭,揩乾眼淚,」他說,「我們去吃飯。」
我靠在他身上,那眼淚還是不停的。這大概是我改邪歸正的時候了。我想:為了他也值得。
他蹲下替我抬起了帽子,抓在手中。我靠著他,他摟著我,我們一直走,不管路朝向哪裡,有人陪著走路總是好的,總是好的。
我矛盾的想:我已經一個人走了那麼久了,也該休息了,就是他吧,就是他吧。
還到哪裡去找第二個堅呢?
與堅在一起,又未必一定是快樂。快樂,快樂又是什麼呢?我這麼強烈的要得到堅,不過因為是得不到他,人總是這麼犯賤。
家明的臂膀是溫暖的。
人不過活幾十年,遲早這柔軟美麗強壯的臂膀,會變得棺材板一樣的枯乾。就是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