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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彼此都有隔膜。

  祖母見他掛上電話,過來問:「是同媽媽說話?」

  裕進只是陪笑。

  「暑假快過去,中文也學得頗有成績,父母催你回家啦。」

  「我想多留一年。」他鼓起勇氣。

  「甚麼?」

  「我會找個碩士班讀。」

  「裕進,為著某個初相識的女孩子犧牲寶貴時間並不值得。」

  24/12/1999

  祖母沒好氣,「與你十二歲時愛上一雙溜冰鞋一樣。」

  裕進不想分辯,「是,不同年紀,戀上不同對象。」

  祖母伸手捧住他的臉,「我可不理,你是我的孫子,不屬我的責任,我永遠溺愛你。」

  裕進緊緊握住祖母的手,他是個幸運兒。

  「我得留下來,她需要我的時候,我會在她身邊。」

  祖母不再說甚麼。

  憑經驗,老人家知道,她需要他這種機會已經很微。

  第二天一早,印子起床準備出發工作。

  助手阿芝上來按鈴,印子把化妝箱交給她。

  下得樓來,剛想上車,有人在背後輕輕叫她:「馬利亞。」

  誰?印子混身寒毛豎起來。

  她轉過頭去。

  助手阿芝比她更警惕,立刻把印子推上車,鎖上車門,叫司機開車。

  「馬利亞,是我。」

  那人在車外高聲叫。

  印子驀然認出了他,「停車。」

  她按低車窗,看清楚了這個人。

  是他,是佛德南羅茲格斯,那個葡萄牙人,青紫色臉皮,高大但佝僂,穿著稀縐襯衫,十分襤褸。

  印子怔怔地看住他。

  闊別了十年,現在找上門來了。

  「馬利亞,我知道是你,你現在可出名了。」

  助手急問:「這是誰?我們不方便與他多說話。」

  印子忽然笑笑,「這是我生父。」

  阿芝大吃一驚,實時噤聲。

  這樣猥瑣的外國人會有如此精緻秀麗的女兒,真是天下最諷刺的異數。

  「他一早拋棄我們母女,」印子輕輕說:「現在不知有甚麼事。」

  那外國人說:「印子,想問你借錢-——」

  印子打斷他:「我有多餘的錢,扔到海裡,看它往東還是往西流,也不會給你,司機,開車。」

  她把他像乞丐那樣撇在路邊。

  車子駛出老遠,阿芝躊躇地說:「他--會不會告訴記者?」這件事,恐怕要向上頭報告。

  印子漠然答:「我不怕。」

  「記者若追究下去的話……」

  「我的確出身清貧,家庭複雜,這是事實,何必隱瞞,又不是我的錯,我不擔心。」

  「印子,你夠勇敢。」

  印子苦笑,「我所擔心的是怎樣演好今日這場戲。」

  一直到現場印子都保持緘默。

  那場戲是一個少女遭同伴欺壓,在雨中被迫到牆角。印子忽然有頓悟,她怒吼起來,反撲撕打,用盡全力,做到聲嘶力歇,對手招架不住,喊起救命,拚命逃走,印子這才緩緩蹲下,掩住一臉血污,哀哀痛哭。 25/12/1999

  導演驚訝地站起來,「終於開竅了,謝謝天。」

  印子混身淋濕,冷得發抖,站起來,四肢不受控制地顫動。

  助手取來大毛巾蓋在她身上。

  有人遞一杯熱茶給她,印子一抬頭,見是王治平。

  他輕輕說:「演得很感人。」

  印子情緒尚未抽離,說不出話來。

  「印子,老闆來探班。」

  她茫然抬起頭。

  王治平從未見過那樣楚楚動人的面孔,不禁怔住,印子濕發搭在額上,自然形成一圈圈,臉上化妝污垢使她看上去比真實年齡更小,晶瑩雙眼蒙著一層淚膜。

  他不敢逼視,這是大老闆的人,看多一眼都是死罪。

  「老闆在那邊。」

  印子輕問:「是電影公司老闆?」

  「是翡翠機構總裁洪鉅坤。」

  印子沉默。

  呵,是那個支她薪水替她付房租為她妹妹找到國際學校的人。

  「在哪裡?」她抬起頭。

  「請跟我來。」

  王治平把她帶到一張折椅前,那個人一看見印子,立刻照外國規矩站起來。

  印子覺得舒服,啊,並沒有老闆架子。

  只見那中年人微微笑,雙手插在口袋裡,並不出聲。

  印子叫聲洪先生。

  洪君身上西裝無比熨貼,身體語言充滿自信,長方面孔,長相身形都不差。

  「請坐。」他客氣地招呼印子。

  印子坐下,王治平退到一角。

  「你演得很好。」

  印子失笑,早一天她還是最漂亮的蠢女。

  導演過來叫聲洪先生,「今日早收工,印子,你可換衣服了。」

  印子心底明白,他們一早已串通好。

  這是戲外的一場戲。

  阿芝過來,「印子,這邊。」

  印子到化妝間換上平時愛穿的大襯衫粗布褲。

  洪鉅坤親自過來問:「可以走了嗎?」

  印子回眸嫣然一笑。

  中年人的精魂被那個笑臉撞散,平日運籌帷幄,英明果斷的他已練得百毒不侵,這個無名的微笑卻叫他想起許久許久之前,當他還在徙置區天台木屋讀初中的時候,一個小女同學的笑靨。

  他與那女孩先後輟學,他去工廠做學徒,她,聽說到一間叫瓊樓的舞廳當女招待。

  這件事,到今日叫他想來還有點心酸,他竟怔住半晌。

  印子說:「可以走了。」

  他想指住荊釵布裙的劉印子對全世界名媛說:「看,所有華麗的名牌其實並不能增加你們的姿色。」

  26/12/1999

  印子問:「去甚麼好地方?」

  「一起吃頓飯吧。」洪鉅坤答。

  印子已經知道那一定不會是一個公眾場合。

  司機緩緩把車駛過來,他親自拉開車門讓印子上車。

  他早已摔掉窮根了,但今晚忽然想起,少年時擠公路車送貨,被售票員用腳踢阻他上車的情況。

  他比平時沉默。

  車子駛到遊艇會,他下車,領印子到一隻船上。

  印子留意到船叫慕晶號。

  「慕晶是家母的名字。」

  印子沒想到他是孝子,不禁看多他一眼。

  「家母已八十二歲。」

  他與她說起家事來。

  船員接他們上船,他請印子到甲板小坐,他自己喝酒,給印子一杯蘋果汁。

  船輕輕駛出海港。

  印子忽然問:「你有子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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