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洪鉅坤已經包起劉印子?」裕進不出聲。
「還有見伊人嗎?」裕進搖頭。
「聽說他打她,視她為禁臠,但卻不吝嗇金錢,要多少給多少。」裕進仍然沉默。
「你也算是見識過了。」
「嗯嗯。」
「明年暑假,還會回來嗎?」
「明年去印度南部。」
「裕進你真會開玩笑,今晚我同你在玫瑰人生酒吧餞行,多多美女,你不會失望。」
「謝謝你松茂。」
那一日陽光很好,裕進找到伊蝶庇亞芙的唱片《玫瑰人生》,在書房輕輕播放。
電話響了。
喂地一聲就認得是印子的聲音,但,那真彷彿是前生的情誼了。
「裕進——」
是裕進替她解圍,「傷勢好了沒有?」
「用厚粉遮掩,鏡頭相就,不甚礙眼。」
「那就好。」
「聽說你要回舊金山?」
「消息傳得真快。」
「你走了以後,我再也找不到你,只好人頭狗身,四處流浪,最後死在陰溝裡。」
「再預言下去,當心一切會成真。」
印子飲泣。
「你想得到的一切,都已得到,為何哭泣?」
「那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可是,除出你真正想要的,其它一切都已得到,還有甚麼好抱怨的呢。」
「裕進,你說得對。」
「聽聽這首怨曲,聽歌手唱得何等滄桑、無奈,卻對生命仍然充滿熱情。」
歌播完了,裕進聽到嗒地一聲,電話掛斷。
他用枕頭蒙住頭,在床上賴上半天。
※ ※ ※
晚上,裕進憔悴地找到玫瑰人生去。
一屋是漂亮而妖冶的年輕女子,袁松茂看見他迎上來介紹:「麗珊、麗瑜、麗瓊、麗碧,輪到麗字輩抬頭了。」
裕進坐下來喝悶酒。
人愈來愈多,都聽說是小袁請客,蜂擁而至。
半夜,裕進已有七分酒意,也覺得人生除卻貧同病,也沒有其它大礙,正想與其中一名艷女攀談,忽然之間,眾人眼睛齊齊一亮,朝同一個方向看去。
門口出現一個紅衣女郎,隆胸、細腰、長腿,這是誰?
呀,看真了,是劉印子。
她剪短了頭髮,化濃妝,嘴唇上胭脂像滴出血來,大眼睛更顯得鬼影幢幢。
裕進迎上去,「你怎麼來了?」
「裕進,跳舞,別說話。」
「真是你嗎?抑或,我疑心生了暗魅,醒來一看,原來是另外一個女子。」
「的確是我。」裕進不信,大聲叫松茂。
小袁過來,他問他:「真是印子嗎?」
「是她,我通知她來。」裕進頷首。
他無論如何忍不住,落下眼淚來。
只聽得印子輕輕說:「真男人不哭泣。」
這個時候誰要做真男人。
「你明天走?我來送你。」
「你忙,走不開,我會瞭解。」
「要走,一定走得開。」印子微微笑。
裕進答:「我會記住這句話。」
這時,不遠之處,有人輕輕舉起照相機,按下快門,一連拍了好幾張照片,因為沒用閃燈,無人注意。
袁松茂眼尖,覺得有人形跡可疑,走過去,「喂,你。」
可是那人已經混在人群裡失蹤。
小袁自己忙得要命,左右兩邊都是女伴,雙手抱著酒杯酒瓶,當然再也無暇去研究那人到底是誰。
有人問:「紅衣女是甚麼人?」
「劉印子。」
「怪不得,也只有她配穿紅。」
「上帝造人也真偏心,標緻起來,可以好看到這種地步。」
舞罷,裕進與印子坐下來。
她叫了冰水給他喝,「好些沒有?」裕進不出聲。
「這次回去,升學還是做事?」
裕進有點負氣:「買一座葡萄園學釀酒,天天臥在醉鄉里。」
印子笑了,她耳後,用印度墨寫著小小一個好字,亦即是女子。
那一撻皮膚極少機會見到陽光,白膩似羊脂,裕進凝視。
本來是一個仙子般清麗的女子,因這一點點不羈的記號洩露了消息,帶起遐思。
※ ※ ※
這時,一個男人醉醺醺走過來,腳步都不穩了,可是嘴裡卻稱讚印子:「美人,美人。」
印子不但沒生氣,反而客氣地道謝:「過獎了。」
醉漢說:「我有個朋友,他也想見見美女,可否帶他過來?」
裕進說:「你醉了。」
那人搖搖晃晃,朝另一頭走去。
印子看看時間,裕進是聰明人,「要回去拍戲了。」
「煞科戲,最後一場。」
「恭喜你,終於大功告成。」
「裕進─」
這時,那醉漢又出現,這次,帶著比他還醉的夥伴,兩個男人,齊齊端詳印子,一起說:「美得不像真人,可是,把老鄭也叫來開開眼界。」他倆彼此扶著又走開。
裕進說:「我送你。」
「不用,司機在門口等。」
「印子,今時不同往日。」
印子黯然地笑,她掐住自己纖細的脖子,「這顆頭顱,快要接到狗的身上。」裕進把她擁進懷裡。這時,醉漢又來了,一共三個人,笑嘻嘻,對印子說:「漂亮面孔真叫人心曠神怡,是上帝傑作。」
印子忍不住笑,「謝謝,謝謝。」
「你看,她一點架子都沒有。」他們終於十分滿意地走開。
裕進送印子到門口。大塊頭司機看到她如釋重負,「劉小姐,這裡。」她登上車子走了。袁松茂跟出來,站在裕進身邊。
「算是有足夠人情味。」
「你也是,小袁。」
「明天我不去飛機場了,你有空回來看我們。」
「這是我傷心地,我不要再來。」
「心情欠佳時勿說氣話。」
「送我回去睡覺。」
「我比你更醉,叫出租車吧。」
到底年輕,靠床上略眠三兩個小時,祖母來叫他,一骨碌起床,梳洗完畢,白布衫牛仔褲,又是一條好漢。祖母依依不捨。
「我還有事,去一去鄧老師處。」
「速去速回。」
他買了一大束白色百合花敬老師。
鄧老師滿面笑容:「裕進,你是我學生中至特別的一個。」
「是因為最蠢。」
「不,最最聰明敏感,不學好中文太可惜,只有中文才能表達你的心意。」
裕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