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你休息。」
「仲開,」她過去磨他,「明天再來。」
這分嬌縱簡直又是文思慧翻版,同於世保訂了婚,兩人同居在一起,卻又把仲開叫來,一次又一次表示後悔……
仲開,明天再來,仲開、仲開、仲開。
如果他連日陪她,她又該說世保、世保、世保,明天再來。
結果是他們兩人同時捨棄了思慧。
因為余芒也說過,選擇永遠是錯的,所以現在輪到仲開懊悔。
他輕輕把余芒擁在懷中,下巴抵著她的頭頂,輕聲說:「我明天再來。」眼淚悄悄落下。
那晚,余芒睡得極好。
醒來長歎一聲,事業發生那樣大的危機,小林小劉小薛她們就快精神崩潰似的,余大導她卻無關痛癢,擁被大眠。
太說不過去了。
小薛一早來報到。
一坐下便問:「導演,結局怎麼樣?我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到。」眼底有黑圈,可見盡了力。
余芒內心有愧,斟出飲品,與小薛有福同享,「讓我們慢慢商量。」
小薛十分感動,聽說有些導演一看本子,例牌只會說三個字:不夠勁。不加一點指示督導。
余芒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余芒肯幫人。
「來,我們說到哪裡?」
兩人用手托著腮,相對無言,並沒有字千行。
小薛忽然說:「我欲橫筆向天笑。」
「再寫不出,我瞧還是哭的好。」
小薛鼓起餘勇,用科學手法分析劇情:「統共有幾個結局,是算得出來的。」
余芒點點頭,「要不選甲君,要不選乙君。」
「這是不夠的,這不過是矛盾的開始,不是結局,五十年代的觀眾或許會感到滿意,今日群眾老練,要求更多。」
余芒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我們已經講到她選了乙——」
「但她不滿足,她又去纏住甲君。」
「嘩,可怕,戰慄。」
「演變到這個地步,」小薛提高聲音,「路越來越窄。」
余芒接上去,「要不三人和平共處。」
「不行不行,太過狼瑣,觀眾抗拒。」
余芒歎息,「那麼,只剩一個可能,甲乙兩君同時唾棄她。」
「殘忍。」
「男人很少願意同時被愛。」
「噫,這對他們來說,的確比較尷尬,可是今日女性亦早已拒絕分享愛情。」
「小薛,故事可否就此結束?」
「當然不!她還沒有令他們後悔。」
「我的天,」余芒說,「你的要求比觀眾更高。」
這樣肯動腦筋,誠屬難得。
小薛非常亢奮,「真好,本來我幾乎腦血管栓塞,到了這裡座談,忽然開竅。」
劇中人像是漸漸活轉來,「其實他們三個人都很寂寞,得不償失。」
小薛說:「這是他們的選擇,誰叫他們選擇燃燒,事後當然只餘灰燼。」
講得真好。
可是,最後怎麼樣呢?
小薛很樂觀,「慢慢來,情節自己會跑出來。」
余芒嬌笑,「跑一百米還是馬拉松?」
小薛訝異地看著導演,在旁人最最不提防的時候,她會露出小女兒之態,不要說異性,同性看到,也會心動、
當下余芒說:「已經夠你寫上兩個禮拜了。」
但是小薛念念不忘,「結局最重要。」
都是工作狂。
首先,你要發狂,切忌步步為營,計算名利,絕對不能分心,否則等於自縛手腳,阻礙辦事。
是,余芒也好奇,結果怎麼樣?
「導演,真實生活中,你會選誰?」
余芒笑一笑,「我有什麼資格主動?我至多不過坐在那裡被選。」
如此謙遜使編劇肅然起敬,大水晶瓶子裡天天插著不同的鮮花,小薛才不相信由導演自己掏腰包買來,只有自信十足,才會十足自謙。
小薛眨眨眼,「我且回去執筆。」
剩下余芒一人獨坐室內。
當然有答案。
許仲開與於世保一定知道以後的劇情。
這也是他們的寫照,失去思慧之後,仲開的生活充滿寂寞的孤苦,而世保則默默忍耐喧嘩的寂寥,一見到略似思慧蛛絲馬跡的女子,兩人立即飛身撲上,要多慘有多慘。
最令余芒好奇的是思慧。
故事中最重要的角色,思慧在何處?
與其問世保,不如問仲開,對住仲開,又口難開,人家從前的女友,干卿何事,總不能對伊說:劇本要有結局。
那麼,就該在文太太身上下手。
第五章
文夫人心事重重,處處有難言之隱,亦不方便,那麼,只餘世真一人了。
於世真一看就知道胸無城府,天真無邪,好出身,有點懶的女孩,與世無爭,自然不知人間險惡,不知不覺,就保存了純真,人如其名。
要套她說話,易如反掌,勝之不武,余芒也不想以大壓小。
余芒一直覺得是這個故事找上她,而不是她發掘了這個故事。
那麼,就順其自然,讓它按步就班地發展下去好了。
余芒正在沉思,方僑生的長途電話找。
她聲音重濁,「余芒,替我找快速郵遞寄國貨牌感冒藥來。」
「喂,你有的是秘書。」
「秘書不是傭人。」
「哦,朋友則身兼數職不妨。」
「不要趁我病取我命。」
「我馬上同你辦。」
「余芒,還有一件事。」方醫生吞吞吐吐。
太陽底下,莫非還有新事。
「余芒,我在會議中碰見一個人。」
余芒即時明白了,心中十分高興,以方醫生的智慧眼光,這個可能是真命天子。
她說下去,「原本過幾天就可以回來,現在的計劃可能有變。」
余芒不是一個自私的人,「沒關係,我雖然需要你,但是我看得開。」
「那麼,」僑生咕咕笑,「我先醫了自己再說。」
余芒微微笑。
立即穿衣服替僑生去買藥。
在速遞公司辦事處,碰到文太太在寄大盒大盒的包裹。
遇上了。
故事本身似有生命,自動發展下去。
余芒過去招呼長輩,「文太太,你好。」
文太太轉過頭來,先人眼的是一件鮮黃色傘型大衣,去年思慧來看她,穿的便是這種式樣的外套,一般的巴哈馬黃,奪目非常,睹物思人,文太太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