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半晌,她才懂得說:「啊,是余小姐。」
怪不得都說伊像思慧,可是人家的女兒比思慧乖巧百倍,也難怪,人家有家教,人家的母親一定賢良淑德。
兩人分頭填好表格,文太太見余芒只寄小小一盒東西,便順手替她付了郵資。
作為獨立女性多年,余芒甚少有機會受到恩惠,極小的禮物,她都非常感激,不住道謝。
文太太見余芒如此可愛,忍不住邀請她去喝一杯茶。
余芒親親熱熱摻著她的手臂過馬路。
文大太輕輕說:「我就要走了。」
余芒只能點點頭。
文太太也覺得余芒親切,她與思慧,見面不過冷冷,心中尚餘介蒂,思慧動輒給臉色看,母女親情,一旦失去,永遠失去,誤會冰釋,只是小說裡的童話,思慧對她,還不如一個陌生女孩來得親熱。
思慧折磨她,她也折磨思慧。
余芒轉動著面前愛爾蘭咖啡杯子,說道:「到了外國也可以時常回來看我們。」
上回思慧來到,好似要同她透露或是商量一些什麼消息,結果什麼也沒有說,見到繼父,反而和氣地客套一番,思慧的道理一向分明,只恨母親,不惱他人。
文太太忽然掏出手帕拭抹眼角。
余芒訕訕地低頭,假裝沒看見。
只聽得文太太哽咽問:「余小姐同母親,無話不說吧。」
「哪裡,我一個月才見她一次,如在外地拍外景,可能還碰不到,我有話,都到一位心理醫生那裡去講。」
文太太沒想到會這樣,倒是一怔。
余芒似自言自語,實則安慰長輩,「父母同子女沒有什麼話說,亦屬常事。」
文太太仍然心酸不已。
過半晌,她說:「思慧不原諒我。」
余芒只得清心直說:「有時候,該做什麼,就得做什麼,當然希望近親諒解,如不,也無可奈何。」
文太太不語,這女孩如此說是因為她並非文思慧。
她抬頭,「余小姐,有些痛苦,是你不能想像的,我不得不有所抉擇。」
「我明白,」余芒忽然大膽地伸出手去按住文太太手臂,「你開始怕他,你甚至不能與他共處一室,實在不能活著受罪,看著自身一日日腐敗。」
文太太臉色煞白,「你怎麼知道?」
余芒掩住嘴巴,真的,外人從何得知這種私事?
「我只與思慧講過一次,」文太太失措驚惶,「思慧拒絕接受。」
余芒忽然又說:「不,她諒解,她明白。」
文太太瞪著余芒,慢慢瞭解到這可能只是余芒的好意安慰,這才歎息一聲。
可是余芒真正有種感覺,文思慧終於原諒了母親。
「思慧沒有告訴你她不再介意?」她問文太太。
文太太起疑,「你幾時見過思慧?」
這下子余芒真不知如何作答,過半晌她才老老實實說:「文太太,我從來沒有見過文思慧。」
文太太合不攏嘴。
余芒又何嘗明白其中所以然,感覺上她豈止見過思慧千次百次,她與思慧簡直似有心靈感應,她才是世上最明白最瞭解思慧的人。
但事實上余芒根本沒見過思慧,她甚至不知道思慧面長面短。
文太太奇道:「你竟不認識思慧?」
余芒問:「你有沒有她的照片?」
文太大連忙打開鱷魚皮包,取出皮夾子,翻開遞給余芒。
是一張小小彩照,思慧的臉才指甲那麼大,她穿著件玫瑰紫的衣服,余芒看真她五官,不由得在心中喊一句後來者何以為續,沒想到她這麼漂亮!
照片中的文思慧斜斜倚在沙發中,並無笑容,一臉倦情之色,嘴角含孕若干嘲弄之意,好一種特別神情。
余芒至此完全明白許仲開與於世保為何為她傾倒。
文太太說:「他們說你像思慧。」
「不像啦,我何等粗枝大葉。」
「我看你卻深覺活潑爽朗,思慧真不及你。」
余芒知道這是機會了,閒閒接上去,「文太太,我倒真希望與思慧交個朋友。」
誰知文太太聽到這個善意的要求,立刻驚疑莫名,過一會兒,定定神,才說:「你不知道。」
余芒莫名其妙,不知什麼?
有什麼是人人知道,她亦應知道,但偏偏不知道的事?
余芒看著文太太,文太太也看著她。
過很久很久,文太太說:「明天下午三時,你來這裡等我,我帶你去見思慧。」
「啊,」余芒十分歡喜,「太好了,我終於可以見到思慧了。」
文大太凝視余芒,這女孩,像是什麼都知道,可是卻什麼都不知道,她高興得太早。
文太太淚盈於睫,匆匆取過手袋而去。
塗芒站起來送她,回到座位,發覺文太太遺忘了思慧的小照。
余芒小心翼翼把照片納入口袋。
傍晚,製片小林見導演癡癡凝望玉照,好奇地過去一看,唉,陌生面孔,腦筋一轉,會錯意,立刻說:「我們絕不起用新人,這並非太平時節,我們但求自保。」
余芒卻問:「美不美?」
小林忍不住又看一眼,別的本事沒有,判別美女的本領卻一等高超,見得多,耳懦目染,當然曉得什麼叫美。
小林點點頭,「但不快樂。」
「那是題外話。」
小林笑,「在快樂與美麗之間,我永遠選擇快樂,美不美絕非我之思慮。」
余芒問:「會不會我們這票人都大有智慧了?」
「智慧也好呀,才華更勝一籌,比較實際。」
「不,」』余芒說,「你這樣說是因見時下所謂美女其實由脂粉堆砌出來,真正美貌也十分難得。」
小林笑問:「這又是誰,你的朋友、親戚、情敵?」
都不是。
余芒答:「她是我們下一個劇本的結局。」
小林不明導演的意思,難怪,做著這樣艱巨的工作,久而久之,不勝負荷,言行舉止怪誕詭異一點,又有什麼出奇。
小林有一位長輩寫作為業,一日,小林天真地問:作家都喜怒無常嗎?那長輩立刻炸起來,「天天孤苦寂寥地寫寫寫寫寫,沒瘋掉已經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