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是他今次獵物?
我?余芒看看自己,有資格嗎?這種狼人眼角極高,才不會胡亂捕殺無辜。
於世保伸手出來,遞上一大蓬紫色的鳶尾蘭。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在汽車無線電裡聽到你的聲音。」
「你沒有工作嗎,隨時走得開?」
於世保被她的天真作弄得啼笑皆非,「上車來吧。」
「我有事。」
「你總得吃中飯。」
這是一頭狼。
「你還可以趁這個機會告訴我,一個導演平日做些什麼。」於世保似對她有無限興趣。
余芒本欲一笑置之,走開算數,但近日來她的風騷不受控制,她聽見自己笑笑答:「若是男導演呢,當然是天天設法迷惑女主角。」
於世保啊一聲,佯裝吃驚,「那麼,」他掩住嘴,「女導演呢?」
「這是我們行業最黑暗的秘密,你不是以為我會這樣輕易告訴你吧。」
「我願意付出代價。」於世保忙不及地保證。
「世保,」余芒忽然親暱地叫他:「你怎麼老是換人不換說白。」
於世保一怔,衝口而出:「你知道嗎?你像足了一個人。」
一輛空車駛過來,余芒朝他擺擺手,自顧自上車。
計程車司機在十分鐘後對余芒說:「小姐,有輛紅色跑車一路尾隨我們。」
余芒正在看劇本,隨口答:「同路而已。」
到了家,余芒下車,他也下車,並不走過來,只是靠在車身上看著她笑。
余芒暗暗搖頭,有些人這樣就可以過一天。
她向他招手。
於世保用手指一指鼻子,「我?」他問,大惑不解地朝身後看看,肯定沒有他人,才受寵若驚地走近。
余芒忍不住笑著對他說:「這裡有不少老鄰居,你這樣做我會變成話柄。」
「真的,」他忙不迭頓足,「我們得忖度一個解決的方法。」
余芒沉悶的獨身生活幾時出現過這樣精彩的人物,她無法討厭他,因而說:「七點鐘你如果有空,再來接我。」
他看著腕表,「你要一連氣工作七小時?我不相信。」
「七十小時都試過。」余芒微微笑。
「一言為定,我稍後再來。」
他把車子駛走,余芒捧著鳶尾蘭進公寓大堂,小薛已在等她。
已經到了有一會子了,剛才那位一定看得很清楚,自己人也不必客套得視而不見,小薛驚歎說:「那人同我們劇本中的角色起碼有七分相似。」
「可是在故事裡,他是歹角。」
小薛笑,那樣的人,在現實生活裡,也未曾冒充過好人,導演不會看不出來吧。
余芒看她一眼,「你是個鬼靈精,通常人一聰明,精神就不太集中。」
小薛辯日:「寫稿原是很累的一件事。」
「你要懾住人家的精神,當然累,不然的話,大家不痛不癢,有什麼意思。」
「對。」小薛為這個理論肅然起敬。
「不是我們吃掉觀眾,就是觀眾吃掉我們,他們付出不過是一票之價,我們付出卻是全副心血,所以非要把他們幹掉不可。」
來了,這樣的導演才不叫小薛失望,她興奮起來,「對,講得對。」
余芒笑起來,「一灑狗血就合你脾胃?坐下來吧,從第一場開始。」
小薛漲紅面孔,乖乖信服。
本來她對余芒的印象分已經大減,數日來只覺導演精神渙散,恰才在門口,又見她與俊男打情罵俏,正在疑心她是否浪得虛名,原來果然收放自如,公私分明。
「第一部:寂莫的童年,」余芒完全知道她要的是什麼,很少如此得心應手,「女主角父母一早離異,各走各路,把她扔在一間屋子裡獨自長大。」
小薛插嘴說:「其實我嚮往這種童年,將來有說不盡的浪漫話題。」
「不,」余芒衝口而出,「你無法想像其中淒惶。」
「導演你夫子自道?」小薛忍不住訝異地問。
余芒停一停神,不知為何有那樣的切膚之痛,她回答:「我與妹妹一起長大,童年相當幸福。」
「那麼這是誰?」小薛指一指劇本。
余芒過半晌答:「劇中人,女主角。」
順手取過一本速記簿,用簡單的線條畫成女童的睡房,陳設簡單,斜斜的窗口可幸在冬天會接收到一線陽光,多年來是她唯一得到的溫暖。
小薛說:「很具體,對我有幫助。」
余芒放下筆,「不要太沉醉在她的孤寂中,那並非彌足珍貴的經驗,以後的發展要迅速,不可被情節耽擱,切勿一件事拖老久,宜快快解決,一用即棄,另創新招,最忌靠一個懸疑寫十萬字。」
小薛吁出一口氣,她自問完全沒有能力做得到,倒也不愁,過半晌說:「還嫌戲票貴,沒有道理。」
「我們小息。」
小薛喝著啤酒說:「聽說在這圈子找不到對象。」
「誰說的?」
小薛笑笑。
「再說,誰有時間和心思去擔心那個。」
「我,」小薛勇敢地說:「工作才不是我的道路真理生命。」
「你敢諷刺導演,」余芒說,「小息完畢,第二場。」
小薛怪叫起來。
余芒說:「第二部:自一個男人身邊走到另一個,像試酒一樣,姿態投入,從不陶醉,很年輕已經很滄桑。」聲音漸漸落寞。
編劇人被她神情吸引,一定有親身體驗吧,絕非閉門造車。
這時候電話鈴響起來。
小薛遇到救星,伏在桌上偷偷笑。
「誰?」
「於世保。」
「現在才三時半。」
「下午茶時間,我願意送點心上來。」
「你自何處尋得我的號碼?它並不在電話簿上。」
「我也有電影界的朋友。」
「我正忙。」
「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怎麼知道車子不屬於我。」
余芒沉默,她也沒有答案。
嘴裡卻花俏地說:「關於你的事,我還知道很多很多。」
她的編劇嚇一跳,導演有雙重性格,真的是工作時工作,遊戲時遊戲。
於世保忽然覺得耳朵微微發麻,似被誰的無形玉手輕輕扭了一下,設想到經驗豐富的他尚會有如此新鮮的感覺,耳垂漸漸癢起來,他只得輕輕地說:「我願意聽你一件一件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