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迷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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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什麼?」余芒詫異地問:「你想聽你自己的故事?」

  「自你嘴裡說出來,在所不計。」

  余芒忽然醒覺,同這個小子已經胡調太久,她看一看電話筒,只覺不可思議,連忙掛線。

  她回到座位,咳嗽一聲,「剛才說到——」

  輪到門鈴響了。

  小薛馬上轉過頭去,等看好戲。

  門外站的卻是大製片小林。

  小薛好不失望,「怎麼是你?」

  小林白她一眼。

  余芒說:「不要理她,她心如鹿撞,在等待果陀。」

  小林接下去,「很久沒聽說這個人了。」

  余芒歎口氣,「不流行他了,我們切莫為文化的包袱所累。」

  誰曉得小林咕咕地笑起來,「你放心,我只等待印第安那鍾斯博士。」

  新一代統共沒有心肝。

  小薛說:「我知道背這種包袱的人,每做一事,必為自己解釋,來來去去,是不甘墮落,痛苦得不得了」

  小林也笑,「還有,他們一想到從俗,便有人盡可夫的感覺,我真想拍拍伊們肩膀:老兄,別擔心,不見得迎風一站,就客似雲來,舞女還有坐冷板凳的呢。」笑得前仰後合。

  余芒不過比她們大三兩歲,感覺上猶如隔著一個鴻溝。

  「導演就有許多事不肯做,不敢做,做不出來。」

  余芒看著她的製片,冷冷道:「你倒說說看。」

  「譬如講,今天晚上,穿件比較涼快的晚裝去電視台亮相。」

  這是余芒的包袱,扔下談何容易。

  余芒問:「你帶來的這兩盒是點心吧?」

  「樓下一位於世保先生說是你囑他買的。」

  小薛拍手,「啊,是他。」

  小林問:「他是誰,好一位俊男。」

  余芒想一想,這樣形容他,「老朋友。」感覺上真像老朋友,接著責備手下,「什麼年代了,還在乎一張漂亮的面孔。」

  小林與小薛齊齊奇問:「為什麼不?」

  這也是包袱:富家弟子一定紈褲,漂亮的男人必然浮誇,美麗女子缺乏腦袋,流行小說失之淺薄,金錢並非萬能……

  真的,為什麼要針對一張英俊的面孔,看上去那麼賞心悅目,為什麼要特地抗拒。

  此刻余芒心中所指,倒不是於世保。

  是她另外一個老朋友許仲開君。

  小林的目光落在桌子上一幀幀速寫上,「啊,多好,都是分鏡圖,小薛,好工夫。」

  「是導演的傑作。」小薛未敢掠美。

  小林不住頷首,這幾天怪事特別多,她已經不打算追究,導演若果忽然吹奏起色士風來,或以法文改寫劇本,她都不再奇怪。

  每當新片上映,每個導演都會略略行為失常,見怪不怪。

  最要緊是讓她有足夠的休息。

  余芒吩咐,「我們明天繼續,小薛,你回家先把頭兩場寫出來看看。」

  小薛說:「我希望今晚夢見生花妙筆。」

  余芒笑,「城裡數千撰稿人,禿筆都不夠分配,來,我送你一盒蟠桃兒走珠筆。」

  小林偕小薛離去。

  余芒看著劇本的大綱發呆。

  最初堅持要寫這個故事,也是因為有強烈感應,情節雛形漸漸顯露,似有不可抗拒的呼召,使余芒非常想做這個劇本。

  且不管有無生意眼,余芒己決定把浪蕩女的故事寫出來再說。

  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吧,她感應了劇中人的性格脾氣舉止談吐。

  到最後,走火人魔,她余芒就化身為女主角,想到這裡,她幾乎有點嚮往。

  有電話進來,余芒覺得這可能是於世保。

  沒想到這第六感並非萬試萬靈。

  那邊一把嬌滴滴的女聲怪聲怪氣地說:「這麼快便找到替身,真不容易。」

  余芒當然知道這是誰,不甘示弱,立刻說:「章大編劇,你既不屑寫,快去退休結婚,你管誰接你的棒。」

  「成嗎?」她聲勢凶凶,「街上隨便拉來一人便可代替我的地位?」

  余芒說:「您老不肯做,總不能不給別人做。」

  章氏的聲線忽然轉得低低,這人,不去做播音劇簡直浪費人才,忽怒忽喜,天底下干文藝工作的人大概都有異於常人,只聽得她對余芒說:「我有講過我不寫嗎?」

  「我有一打以上的證人。」

  「我沒說過,你聽錯。」

  「章某,我沒有時間同你瞎纏。」

  「慢著,現在我對你的本子又另外有了新的興趣。」

  余芒怔住。

  老實說,一劇之本乃戲之靈魂,當然由相熟老拍檔做來事半功倍。

  余芒的心思動搖,受不起這誘惑。

  「怎麼樣?」對方得意洋洋,勝券在握,「告訴那個人,叫她走,先回家練練描紅簿未遲。」

  余芒內心交戰。

  那邊已經吃定了她,「明天上午十一點我上你那裡來,老規矩。」

  「慢著。」

  對方懶洋洋,「不准遲到是不是,好好好。」

  「不,我們不需要你了。」

  不能一輩子受此人威脅,遲早都要起用新人,不如就現在。

  「什麼?」對方如聽到晴天霹靂,「姓余的,你再講一次。」

  余芒心中無比輕鬆,「我已答應人家,不便出爾反爾,下次我們再找機會合作吧。」

  「喂,喂,」

  「我有事要即時外出,失陪。」余芒擱下電話。

  奇怪,毫無犯罪感,她終於學會了說不。

  從前她是不敢的,老是結結巴巴,唯唯諾諾,怕不好意思,一個黑鍋傳來傳去傳到她處便不再易手,吃虧得不得了。

  今天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老章並沒有放過她,電話一直撥過來。

  不能接,不曉得有多少難聽的話要強逼她聽。

  得罪這個人,可得紫心英勇獎。

  余芒索性把無線電話也關掉,一個人斟出咖啡,坐著清清靜靜地補充劇本初稿上的不足之處。

  傍晚,不知恁地,余芒開始盼望於世保來接。

  只有在很少女很少女的時候,試過有這種享受。那羞澀的男孩帶著零用錢買的小盒糖果怯生生上門來,因為誠意大過濃醇,那糖的香甜直留在心底直到今天。

  如今這些小男孩不曉得流落在何方。

  余芒伏在功課上深深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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