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如何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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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頁

 

  「六點了。」

  果然是,育台打算離去。

  「打算找什麼書?」那男子與他搭訕。

  「不過看看。」

  他離開書店。

  李育台不習慣與陌生人打交道,尤其是陌生男人。

  可是那男子隨即鎖上書店門跟出來,「要不要喝一杯咖啡?」

  「呃,不,謝謝。」

  那年輕人笑了,「我不會傷害你,請放心。」

  育台也知,「那麼,到對面快餐店去喝一杯。」

  那年輕人告訴他名字叫約翰,是個詩人,在書店兼職。

  育台困惑地說:「在商業都會做藝術家是痛苦的吧?」

  「噯,必須成名,否則一生潦倒,不比做律師或會計師,不過也可以生活下去。」

  「詩篇有否獲得刊登?」

  「登在詩人月刊上,可是沒有稿費。」

  育台抬起頭,「有無人知道,莎士比亞的『我可否將汝比作一個夏日』的稿酬若干?」

  約翰很幽默,「他不靠那個,他的正職是寫劇本,因情節豐富,娛樂性強,觀眾很喜歡他,收入不成問題。」

  「對對對。」

  約翰看著他,「剛才你在書店,明明似在尋找什麼。」

  育台欷噓不語。

  「你看上去是那麼傷心寂寞。」

  好像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你一定是失去了什麼珍貴的事物。」

  育台蒼茫地笑著頷首。

  「應該慶幸你曾經一度擁有過。」

  育台一怔,「可以那樣想嗎?」

  「當然,曾經深愛過是非常寶貴的經驗。」

  育台有點感激這個年輕的詩人,在這次旅途中,他碰見許多人,每個人都對他很好,每個人都忠告他幾句,每句話都有用。

  他沒有白出門。

  他說:「我卻為沒有得到更多而傷神。」

  「你不應貪婪,需知好的事物永不耐久。」

  「為什麼?」

  「天理如此。」

  育台說:「所以你是一個詩人。」

  「是呀,觸覺比較敏感。」

  回到酒店,老鄭的電話追至:「你走運了,明日可以簽約。」

  「別忘了你的佣金。」

  「咄,何勞你提醒,受之無愧。」

  就是這點爽快,育台笑了。

  「育台,我很佩服你的手法,你要是決定不走了,我與你拍檔如何?」

  「我不會久留。」

  「你與陳旭明是天生一對,就差不能結婚。」

  育台嗤一聲笑出來。

  「鳳芝很欣賞你,她說男人最動人時刻是像你那樣,傷心中不忘振作,一個淒然無奈的笑,茫然的眼神,激發了她的母性,想把你摟在懷中安慰你。」

  可是育台大惑不解:「誰是鳳芝?」

  「我的女友。」

  呵那個活潑的女生。

  「她公然在你面前讚美旁的異性?」

  「咄,我又沒愛上她,管她欣賞誰。」

  真的,不相愛有不相愛的好處。

  「明天我代表公司簽署臨時合約,我會叫陳旭明飛過來正式簽約。」

  「那敢情好,我們又可以大吃大喝。」

  這幫酒肉之徒。

  「老范呢?」

  「追到香港去了,不到黃河心不死。」

  「他會自討沒趣。」

  「活該碰一鼻子灰。」

  阿鄭好似從來沒同情過范某人。

  而李育台不知不覺,已經恢復了工作。

  他與陳旭明聯絡匯報。

  伍和平說:「我會與陳先生一起過來簽約。」

  李育台以為她乘機來看他,「你何必定這一趟?」

  「我有事。」

  育台一怔。

  「我約了司徒啟揚。」

  育檯面孔颼一聲漲紅,這次可窘了,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自作多情,即時碰釘。

  「我很欣賞司徒醫生,故與他訂下約會,我對這次會面有很大寄望。」

  育台定一定神,「你們到多市時我不在。」

  「呵沒關係,我們認得路。」

  可曾幾何時,李育台已變得沒有關係了。

  不然他還以為有誰會等他一輩子呢。

  「和平,無論你心中想要什麼,我衷心祝你成功。」

  伍和平感激地說:「謝謝你。」

  李育台放下電話。

  那天晚上,他訕笑自己,他曾為和平那鍾情的目光享受過一陣子。

  她是他的小小紅顏知己,一直關懷他侍候他,他看著她長大,一份工作做了四年。

  現在,是否意味著她羽翼已成,要脫翅而去?

  看清形有點預兆,那司徒啟揚真是個厲害腳色,把李育台身邊所有出色女性都一網打盡。

  育台有點不服氣。

  因為實在累,他在酒店房間睡著了。

  沒有做夢,可是一直聽見鄰室有個嬰兒在哭泣。

  他人的幼兒真是世上最可怕的動物,肆無忌憚地擾人清夢。

  惺忪間李育台不知時日已過,還以為是小小紀元在哭泣,毛毛頭,兩公斤多一點點,一天吃七八頓,哭聲嘹亮,雅正還堅決親自餵養……

  那樣的苦日子也會挨過去。

  有一陣子每天出門上班,都看見雅正坐在浴室陪女兒學用廁所,一坐好些時候,育台記得他一邊暗笑一邊出門,慶幸他不必為這些瑣事擔心。

  雅正臨終情緒並不算太壞,她說:「我看上去很可怕吧?」育台說:「並不。」她忽然說:「你請和平替我照這本時裝目錄去訂購一件絲絨裙子,我一直想要一件晚上白天都可以穿的絲絨。」

  那幾乎是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件裙子速遞寄到,前後不過三天光景,可是雅正已經不在了,誰也沒想過要把它退回去。

  育台說:「讓我看看是什麼樣子。」

  是最傳統的紫玫瑰色,自然縐,很大方。

  和平把它輕輕掛在櫥內,「留待紀元穿著。」

  「那要等到幾時?」

  「很快,」和平答,「七八年後就差不多了。」

  那時育台忽然想起雅正拍過一輯照片,是將一件成年人穿的跳舞裙子,罩在小小紀元身上,一年一次,比試大小,每年紀元生日,就拍一張照片,直至裙子合身為止。

  他囑和平把照片與裙子找出來,他將繼續雅正遺志。

  和平自告奮勇,「讓我來拍照。」

  就是那個時候,找到雅正未寄出的信的吧。

  作家用筆,謝雅正用攝影機,記錄了她生活點滴。

  雅正熱愛生命,她酷愛這個星球,天地萬物都令她欣喜。

  育台看向窗戶,天還沒有亮,可是育台知道時間已經不早,他輕輕問:「雅正,你知道我在想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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