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有正經事要辦,梳洗後他聯絡了律師朋友到田土廳查記錄、擬合同,以便陳旭明一到便可以開香檳慶祝。
一忙,時間便容易過,本來預備第二日早上回西岸,可是最後決定接老陳飛機。
老陳與伍和平雙雙出來,看到育台,十分歡喜。
他說:「我早知道你不忍心丟下我。」
幾十天不見,老陳胖了,有點中年味道,大學時期他是最瘦最文弱的一個,所以,你永遠不知道有什麼在轉角等你。
以前,下了飛機立刻可以趕工,現在老陳疲態畢露,需要休息。
「時間還未到,老陳,你去眠一眠。」
和平把手繞進育台臂彎,嬌俏地說:「我不累,勞駕你陪我到處逛逛。」
育台十分感慨,她不愛他了,所以這樣大膽磊落,以前,和平甚至不敢接觸他的眼神。
這依人的小鳥要飛進別人的懷抱去了。
他們找一個地方坐下喝咖啡。
和平問:「倫敦是否一個可以長住的城市?」
已經談論到共同生活的問題了嗎?
育台的答案:「當然可以。」
「可是天氣是那樣的壞。」
「真奇怪,我是一點都不覺得,相反地認為雲與霧十分詩情畫意,即使春季,也尚有一股積鬱的優秀氣質,老實說,我反而害怕加州那種單調枯燥的陽光,我喜歡有文化背境的城市。」
「你是頭一個稱讚倫敦的人呢。」
「雅正會告訴你同樣的意見:春季往湖區,夏季到巴英、秋季往康橋、冬季留在倫敦。」
和平微笑,「你都替我打算好了。」
育台牽牽嘴角,「要嫁過去了嗎?」
她有點靦腆,「還早著呢。」
「讓我來替你主持婚禮。」
「真的?那太好了,謝謝你。」
果然進展得那麼快,育台真替和平高興。
「這次你們在何處見面?」
「陪陳先生簽約後我會到倫敦與他見面,我有兩個星期的假。」
小和平終於找到了她的歸宿。
育台說:「千里姻緣一線牽。」
和平微笑,「生活經驗越是豐富,越是相信命運吧。」
育台低下頭,「完全正確。」
「性格是否決定命運呢?」
育台搖搖頭,「命運決定一個人的性格。」
和平忽然握住他的手,「你對我真好。」
「彼此彼此,和平。」
和平把他的手放在臉頰邊。
噫,這樣大方,可見是一絲愛意不存了。
下午,那宗生意順利交收。
育台乘夜班飛機回西岸看女兒。
十點多,紀元還沒有睡,在等他。
穿著一雙新買的球鞋,鞋跟有兩盞燈,一閃一閃,她叫它們為「星鞋」。
育台把她緊緊擁在懷內。
「學校好嗎,老師同學友善嗎,今日又學到什麼?」
這是雅正天天都問女兒的問題。
紀元的答案通常很調皮:「規定要學會什麼的嗎?」
這次紀元說:「姑姑真的對我很好,吃的穿的都替我設想周到。」
她讓小孩穿小仙子那樣的裙子以及吃無益的零嘴,所以成為好人中的好人。
「我願意同姑姑住。」
「她晚上有否叫你刷牙?」
「有時太累,她說無所謂。」
在姑姑家生活真精彩。
育台同妹妹說:「你這樣縱容她,叫我不放心。」
育源嗤一聲笑出來,「你想我立什麼規矩?一個幾歲大沒有母親的女孩,吃多幾顆糖是否可以補償遺憾?」
育台亦覺心酸。
「趁我還活著,多寵她幾天,有何不可!」
「是是是。」
「做人至要緊開心,才高八斗,名利雙收不快樂也就是不快樂。」
「別再說下去,我快哭了。」
育源噤聲。
已經沒有母親了,再寵,大抵也寵不壞。
人生是一條遙遠的路,紀元剛起步,應該給她一點信心及鼓勵。
育台沒想過要停下來,他飛到巴黎去。
在左岸一間小古玩店內,檢閱過無數假古董之後,看中一套玻璃器皿。
他躊躇了。
帶回去?得一直提在手中,多重多麻煩,可是他偏偏曉得和平收到這樣的結婚禮物會十分高興。
那是一套十二隻法國裝飾藝術的玻璃杯與相配的水壺:起碼五公斤重。
問了價,天文數字,育台卻不擔心,剛欲殺價,背後轉出一名華裔少婦來,看到育台,笑笑,竟把價目抹去一個零,即以十分一價錢成交。
也許還是買貴了,不過育台已經相當滿意,趁售貨員包紮禮物時,他接受女老闆邀請,喝一杯咖啡。
「送給女友?」
「不,是表妹結婚。」
「不過,老實與你說,那並不是真的二十年代製品。」
李育台笑笑,「我知道。」
「啊?」
「無所謂真同假啦,只要喜歡即可。」
女老闆頷首,「我第一次遇見那麼豁達的客人。」
育台欠欠身子。
人的虛情假意,比西貝古董多,焉能不看開一點,只要大家舒舒服服,真假有何分別。
她給他一張名片,育台一看,這位女士叫蔣薇薇。
育台掏遍口袋,找到一張舊名片,也送上給她。
「果然是香港人。」
育台笑問:「有個典型嗎?」
在店裡逗留了半小時,只得他一個客人。
「你有無來過敝店?」
育台點頭,「三年前,內子在貴店買過一盞鐵芬尼吊燈,至今掛在書房,十分美觀,那時,老闆是一位中年太太。」
「那是家母,你太太這次沒一齊來?」
育台答:「她因病故身。」
蔣女士不出聲。
禮物已經包好。
蔣女士誠懇邀請說:「我們今天吃沙鍋豆腐魚頭,你要不要來?」
「有幾個人?」
「五六七八個,就在敞店樓上。」
育台笑了,「我七八點鐘到。」
「歡迎你。」
回家途中,天下濕雪,路滑,他又提著重物,舉步艱難,他對雅正說:「我會努力尋歡。」
去年半夜有一次紀元發高燒,他也是這樣背著孩子到醫院急症室去,那夜大雨,他邊走邊流淚。
紀元燒得筋疲力盡,猶自擔心,「爸,爸,你在哭嗎,你為什麼哭,是不是我就要死了?」
從此他不敢再哭。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