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真男人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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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頁

 

  「已經沒有來往。」

  「也不要太難為她,到底是家豪的母親。」

  「我明白。」

  周父又問萬亨:「找到秀枝沒有?」

  「我倆早已分手。」

  「她現在何處?」

  「動身到加拿大溫哥華去發展,那 天氣好。」

  「一個男人,也不要大虧待了前頭人。」

  「是,父親。」

  周父歎口氣,「慧群呢?」

  「慧群已不在人世。」

  「我最喜歡慧群。」

  萬亨心酸。

  「我已沒有心事,你看你們過得多好。」

  兄弟倆不禁有點安慰。

  這時,家豪靜靜走近。

  小小的他握住祖父的手,清晰地用粵語叫:「爺爺,爺爺。」

  周父笑了。

  過一會他忽然說:「劉皇叔躍馬過檀溪。」

  萬亨一征,他從來都不明白父親的字謎,也不曉得答案究竟是什麼。

  他還想趨向前去仔細聆聽,募然發覺,父親眼珠已經凝住不動。

  他伏在父親胸膛上,悲慟不已。

  幼時他也這樣做過,父親要教他游泳,他怕,不敢落水,雙臂圍繞父親,死命抓住不放。

  當中那廿年似沒有過過,周萬亨又像回到極小之時,哭泣不已。

  周母反而比較鎮定,握住老伴的手,並無言語。

  那天晚上,他們開家庭會議。

  周萬所說:「媽,你同家豪與我到倫敦去住,由我照顧你們。」

  周母孺孺說:「將來你妻子會嫌我們。」

  萬新斬釘截鐵說:「我不會再結婚。」

  周母輕輕說:「像明珠就好,自幼一起長大,彼此知道底細,不必解釋,不用適應,毋需遷就。」

  萬亨心一動。

  母親隨即哭泣:「人說,夫前死,一枝花,我應此丈夫早去才算福氣。」

  家豪悄悄走到祖母面前,把一個小胖頭經輕擱在她膝蓋上,無限依依。

  「你可是不捨得祖母?」

  家豪忙不迭點頭,摟著祖母。

  周太太淚如雨下,「好,好,那我活著還有點意思,我願意苟延殘喘。」

  萬亨到海旁散步。

  明珠跟在他身後。

  她看看灰黑色海水捲起無窮白頭浪,碩大海鶴啞啞低旋,訝異地說:「多像我們童年時在塔門見到的海。」

  萬亨頷首。

  他記得父親初抵涉時也那麼說:「啊,正是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使認他鄉是故鄉。」

  「這真是一個蕭楓的國度。」

  「你不喜歡?」

  「如果有選擇的話,聽說舊金山天氣比較好。」

  萬亨靠在欄旁,「聽說在那 ,移民與白人,堂與堂之間,只有更複雜。」

  「也不妨礙許多人安居樂業。」

  「華人最勇敢。」

  明珠此際又舊事重提,「我知道你的故事。」

  萬亨看看她,「是好?是壞?」

  「我覺得蕩氣迴腸。」

  「是嗎,」萬亨吃一驚,「我自己認為糾纏不清,少提為妙。」

  「在我們鄉下女孩心目中,你一直是英雄。」

  「開玩笑。」

  「你從不欺侮婦孺。」

  萬亨不語。

  「你家遷居之後,我一直懷念你,每次聽到你回鄉,都有說不出的高興,除出可以見到你,還有好的吃好的穿。」

  萬亨微笑。

  明珠大著膽子,把手穿進萬亨臂彎,可是那是他左臂,空蕩蕩,只得一隻袖子,她滿不在乎,照樣挽著,走回家去。

  她知道他是誰,這令萬亨舒服,在青梅竹馬小朋友面前,他不必把他最好一面拿出來。

  他已經沒有最好一面了。

  過兩日他們整家南遷。

  手頭充裕容易辦事,什麼都不用帶,一切現買,一老一小都相當滿意。

  萬亨更加沉默孤寡。

  萬新這樣形容兄弟:「似一座墳墓,再出力發掘,也看不到生機,朱女幸虧聰明走得快,現在看明珠有何能耐。」

  春天來了。

  周家在利物浦的老房子順利出售。

  一日,警方傳周萬亨去認人。

  他到了警局,十分訝異,同相熟的史密斯警員說:「我當時並沒有看到兇手。」

  警員十分冷靜,「在案件中你失去妻、兒、以及一條手臂,當然你知道兇手是誰。」

  周萬亨明白了。

  「你必需指證他。」

  疑凶隔著單面玻璃坐在一張椅子上。

  他分明經過毆打,面孔腫得做豬頭,血瘀處處,雙目都睜不開來。

  警員說:「我們慶幸兇手終於落網,請在此簽字。」

  周萬亨凝視那人良久。

  「請在此簽字。」有人催促。

  萬亨抬起頭,「當日,我並無見到此人。」

  「中士,你也許不明白,我們心中毫無疑問。」

  「我知道,但我當日的確末見此人。」

  「你不想報仇?」語氣已經非常不耐煩。

  萬亨答:「當然我想討還公道。」

  「那麼簽名指證。」

  「我不能那樣做。」

  他索性站起來離開替局。

  警員在他身後清晰地咒罵:「血淋淋的清佬。」

  「幫他也是白幫。」

  這場戰爭不知還要延績到何時何日,不曉得還要拖累多少無辜。

  第六章

  同一日,萬亨到惠群墓地獻花。

  放下小小一束紫色馬尾蘭,他坐在草地上,經經說:「現在我們與母親同住,家豪已是一個小小孩,時光飛逝,不久想必會把女友帶回家中。」

  藍天白雲,春風茄人,萬亨絲毫不覺,只黯然抹去眼淚。

  「惠群你可知,我苦苦思憶你。」

  一隻紅胸知更鳥飛到墓碑上停下。

  「慧群,是你嗎是你嗎。」

  他掩住面孔。

  這時忽然有一小小聲音問:「你哭了?」

  萬亨吃一篤,連忙抬起頭來。

  見一小小土生女站他面前,約五六歲,面孔是東方人的臉,可是神情表情完全屬於西方。

  定是跟大人來掃墓,不知何故,走到此地。

  「你父母呢?」

  她伸手一指,「那一邊。」

  「不要走失才好。」

  那孩子卻又問:「你的左手怎麼了?」

  已能正確地分辨左、右,算是了不起。

  萬亨答:「我失去了它。」

  她好奇地問:「永遠失去?」

  「是,再也長不回來。」

  她聳然動容,「啊,那多慘。」

  萬亨尚未回答,女孩母親已匆匆找來。

  她沒聲價道歉:「對不起,先生,打擾了你,小孩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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