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讚歎:「英軍裝備真正齊全。」
這套軍服給周萬亨帶來尊嚴與自信。
「軍中可有歧視?」
萬亨顧左右言他,「我明日去看萬新。」
「你叫他多回家來,說家豪已上幼兒班了。」
他在大班俱樂部找到大哥。
周萬新嘴角刁一枝香煙,正在熟練地招呼人客,看樣子地也升了級,做巡場。
看到萬亨,笑著迎上來,「周下士,你好,什麼風把你吹來。」
萬亨不托好笑。
萬新又故意作羞愧狀,「同你是不能比了,你看我,爛塌塌,一副唐人街流氓狀。」
萬亨沒好氣。
他又朝兄弟擠擠眼,「這 美女多籮籮,挑一個輸得最厲害的,隨時可以帶出去。」
「我想喝杯咖啡。」
「隨我到休息室來。」
坐下來了,萬亨問:「你眼線廣,有無消息?」
「我連她面長面短也不知道。」
萬亨不禁有氣,「你根本沒替我留神。」
「是,你說得對,只給我一張照片,如何尋人?」
「她長得不普通。」
「咄,出來混的女子,哪個不是大眼睛高胸脯。有什麼特別,哪閒酒館賭坊都有一打。」
萬亨沉默。
「還沒忘記此人?」
萬亨不答。
「快去申請離婚吧。」
萬亨不作聲。
「你不是想報仇吧?」萬新擔心起來。
「不不,」萬亨笑了,「沒有的事。」
「聽我說,萬亨,你根本不認識這個女人。」
「是,你說得對。」萬亨長長歎息一聲。
他獨自去喝啤酒。
與酒保聊了起來,他一心打聽這個行業的榮辱,心中已儲藏不少資料,政府規定的條例也讀得一清二楚,談起來儼然半個行家。
聊得起勁,不覺多喝兩杯,頗有酒意,離開酒館,走到街上,時間已近黃昏,暮色蒼茫,萬亨忽然覺得無比寂寞。
他低頭不語。
是一個初夏,可是街上所見,女郎們都已經穿得相當單薄,忙不迭展露美好的身段。
萬亨看到戲院門口有一個黑髮高挑女子,白皮膚,短直髮,穿白襯衫、藍色長褲,正與一幫朋友說笑。
他忽然身不由主那樣走近,手塔在她肩上。
那女孩子蒸然回過頭來看看他,她有一張圓面孔,不不不,不是她,秀枝的下巴尖一點。
萬亨連忙說:「對不起,認錯人了。」
可是那女子笑道:「不不不,沒認錯,你是利口福的周萬亨,我是倫大的曹慧群,記得嗎?」
周萬亨愣在那 。
人生何處不相逢。
曾慧群上下打量他,「你這就不老實了,原來你隸屬英軍。」
萬亨只是賠笑。
她微笑,「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吃晚飯如何?」
「你不是要同朋友看電影的嗎?」
「不看了,碰到老朋友,敘舊要緊。」
老朋友?
「可不是,認識一年多了。」
萬亨被她逗得笑出來。
怎麼可能把她認錯是秀枝,她此刻說的話多過秀枝一年話題。
他打量她,十分訝異:「此刻又流行窄腳褲了嗎?」
曹慧群笑嘻嘻地回答:「有性格兼聰明的我從來不穿醜怪的寬腳褲。」
萬亨又笑,「去何處吃飯?」
他喜歡她,她叫他歡笑,那真是難得的一件事。
那大學生忽然貪婪地說:「請我吃牛排。」
萬亨一征,「好。」一直聽說最餓最髒的是大學生,她倒是不髒,不過看情形的確很餓。
他們的零用去了何處?
過了馬路,曹慧群指一指,「這 。」
萬亨又一次意外,這一家專門吃美國牛肉、老大碟子捧上來,一塊半公斤半生倘血水大肉,有什麼好吃?
不過,他尊重女士的意願。
「我可以叫最好的牛腰肉嗎?」
「你愛吃什麼都可以。」
曹慧群十分感動,「我一早知道你是好人。」
萬亨又忍不住笑。
「下次,或者你會請我吃龍蝦。」
他溫和地說:「完全沒有問題。」
「一個多月沒吃肉了,只得芝土來麵包送冷開水,真痛苦。」
「發生什麼事,你的零用呢?」
「借給一位同學回家奔喪。」
萬亨微笑,「那也很有義氣呀。」
肉來了,任何見過此女吃相的人都會愛上她,她先深深嗅一嗅肉香,閉上眼睛,陶醉地唔地一聲,然後,舉案大嚼。
萬亨從來沒有近距離與這個階層的女孩子接觸過,想像中她們十分驕傲嬌縱,可是曹慧群完全不似。
萬亨替她叫了一杯紅酒。
她吃得雙頰鼓鼓。
「甜品?」
「糖醬布甸。」
食量驚人。
一年多沒真正笑過的周萬亨今晚不知多高興。
他一生最寶貴的東西早已遭人騙走,此刻,他已百無禁忌。
吃飽了,曹慧群問:「告訴我,你軍階是准尉還是少尉?」
「希望將來升至那個地步,目前只是下士。」
「穿上制服的你看上去漂亮極了。」
「不敢當。」
「你幾歲?那麼老成持重。」
「廿三。」
「喂,才比我大兩歲。」
「你剛來讀書?」
「不,明年好畢業了,家 等我回去做生力軍呢?」
「是家庭生意?」
「祖父留下來一間小小建築公司,曹家男丁傳到我大哥已是第五代做建築師了。」
他再替她叫一杯愛爾蘭咖啡。
曹慧群寫了住所地址電話給他。
「你呢?」
「軍營不方便聽電話。」
她凝視他,「你是不想再請我吃飯吧。」
萬亨又笑,只得寫一個號碼給她。
「你不愛多話。」
萬亨答:「我不會講話。」
「知道自己不會說話而不多話,就是極大優點。」
萬亨詫異,「真的。」
「當然。」曹慧群十分肯定。
萬亨更加喜歡她。
他用計程車送她回家。
到了門口,曹慧群說:「家母老是勸我不要邀請異性入屋。」
萬亨笑笑,「晚安。」
他走向計程車,終於又轉過身來,見她還站在門口,便笑問:「明晚吃龍蝦如何?」
她雙手掩胸,作暈眩狀,「嗶。」
「六時半來接你。」
她歡欣地開門進屋 去。
萬亨也覺得意外。
他以為他的心已死,可是不,他的生命力比地想像要強壯,萬亨深深歎息一聲,這一定得自父母遺傳,他們飄洋過海歷盡千辛萬苦,建立新家,更需要百倍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