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一個平凡女子的生活中也充滿衝擊,進醫院動手術的時候,祖斐已經絕望,老實說,她曾經想過,即使麻醉劑使她永不甦醒,也不是什麼大遺憾,但今日,她胸中又滿懷希望。
祖斐自嘲地笑起來,情緒忽起忽落,竟絲毫不受控制。
自十八歲起,根本沒有進步過嘛。
只不過彼時更投入,更起勁,更盲目。
現在,到底懂得先用充分的心理準備打個底,得意事來,處之以淡,失意事來,處之以忍。
但那種忐忑的感覺卻還是一樣。
靳懷剛來接的時候,祖斐剛剛準備好。
一切都恰到好處,衣飾、化妝、姿態。
懷剛神色鄭重。
祖斐惋惜地想,懷剛太在乎旁人的看法,即使與程作則教授有深厚感情,即使他倆是莫逆,也毋須徵得他的同意才去結識女友。
老老實實,既然已經成年,根本連父母的意見都可以不加理會。
但懷剛卻一本正經,幾次三番懇求程作則對這件事作回心轉意的改觀。
這裡面,祖斐想,一定有蹊蹺。
沈培沈培,莫以為一切順利,真相永不足為外人道。
車子駛向郊外,這條路,祖斐駕吉普車走過多次。
她金睛火眼地逼視路面,希望看到靳懷剛駛入斜坡,進到理想村。
懷剛像是讀通她的思維,溫和地說:「我們在園林館子晚飯。」聲音略帶歉意。
祖斐鬆口氣,當然,太笨了,她不會再有機會到懷剛的家去。
祖斐故作輕鬆地問:「是不是要我努力爭取他的好印象?」
懷剛沉默一會兒說:「程教授對你的印象一直很好。」
「你不必給我打氣了。」祖斐苦笑。
「這是真的,他欣賞你的勇氣,」
「可惜有勇無謀。」
「不必顧忌什麼,我已經豁出去,反正合同一滿,他也不會再與我續約。」
「我知道工作對你很重要。」
靳懷剛有一剎那失神,「我自小接受訓練,擔任這項任務。」他黯然。
祖斐逗他開心,「我七歲進小學,何嘗不是嚴格訓練。」
懷剛說:「不過回國以後,我可以繼續做研究工作。」
「你幾時走?」祖斐終於忍不住。
懷剛把車停在停車場,「這幾天我會正式申請你與我一起走。」
祖斐張大嘴,看著他。
他終於作出抉擇,祖斐不勝快慰。
「你沒想到吧,」他笑道,「你以為我會放手?不不不,方祖斐,靳懷剛不是那麼容易甩得掉的一個人。」
祖斐緊握他的手。
「那麼說來,我要考慮移民了。」
「是的,祖斐,你肯不肯放棄此地一切根源基礎?」
祖斐有點呆。
她一直希望靳懷剛有比較明確的表示,如今他清清楚楚說明白了,卻輪到祖斐躊躇。
「祖斐,你需要仔細考慮。」
祖斐點點頭。
「遷徙之後,在陌生的環境生活,你所認識接觸的,也只不過是靳懷剛一人,許多陌生的事物,需要適應。」
「你說得太嚴重,懷剛。」
「是嗎?你也別把事情看得太簡單。」
他說得很對。許多人以為移民是生命新的階段,其實不過是舊生活的延續,況且要同陌生環境搏鬥,更辛苦百倍。在土生土長的地方尚且冒不出頭來,無所作為,又怎能希企在人家的地頭大展鴻圖。態度太過樂觀,怕只怕失望也大。
要跟懷剛走,真得要有心理準備,在這裡的一切,或許得連根拔起。
而到達彼邦,可能成日蹲在公寓過日子,這種生活方式會適應嗎?
「祖斐,毋須立刻作出決定,而且,這不是今晚的煩惱,別讓任何事干擾你的胃口,來,程教授在等我們。」
祖斐與他走進館子。
程教授一見他們,便為祖斐站起來。
「歡迎歡迎。」他說。
祖斐覺得他不似假裝,這人高深莫測,祖斐也不想與他比試高下。
程太太也十分客氣地問候:「祖斐,許久不見,好嗎?」
祖斐不是昨日才出生的人,什麼叫虛情假意,她全部懂得,但程太太聲音中,沒有一絲作偽。
她在心中歎息一聲,坐下來,程氏夫婦到底是忠是奸?
他們全體吃素,祖斐隨和地入鄉隨俗。
四個人都很靜,祖斐注意到他們喜歡喝酒,且懂得細心品嚐。
程教授終於開口:「本來,懷剛快要升級了。」他似乎還沒有放棄說服祖斐的希望。
祖斐微笑,「升做什麼?」
程太太看懷剛一眼,「小組組長。」
祖斐垂下雙眼,銜頭這麼特別,他們到底是哪一國的特務,別叫她移民到立陶宛去才好,她暗暗吃驚。
程太太又說:「軍令如山,可是懷剛都顧不得了。」
祖斐問:「請問程教授的職位是什麼?」
「我,」程教授老老實實答,「我是他們的教授。」
「你是總指揮。」祖斐肯定。
他沒有否認,「你們喜歡威武輝煌的職銜。」
程太太微笑地轉話題,「有犧牲的感情,才顯得矜貴。」
程教授看著祖斐,「女方要放棄的,也牽涉甚廣。」
程太太又問:「懷剛,你與祖斐都說清楚了?」
懷剛遲疑,「待文件批出來再說。」
祖斐問:「第一類移民,照說必然允准,有何困難?」
程太太看看丈夫,不出聲。
程教授說:「祖斐,前三個例子,都沒有批准。」
祖斐十分訝異,「竟這樣嚴格,你們到底屬哪個國家?」
程教授摸著杯子,「在適當時候,懷剛會跟你說。」
祖斐輕輕點頭,她信任懷剛。
「我去補妝。」她站起來。
程太太說:「我陪你。」
兩位女士離開桌子,程教授目送背影。
過一會兒他說:「懷剛,你總得將真相告訴她。」
「太難開口。」
程教授說:「怕她不接受?」
靳懷剛苦笑。
程作則反過來安慰他,「看樣子祖斐的接受能力很強。」
「我不想讓她留下一個壞印象,如果總部不批准,又何必給她知道真相。」
程作則沉吟,「她還沒有疑心?」
靳懷剛低頭,「不是沒有,但可愛的祖斐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