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平氣和地對守丹說:「自小,吸引我的,都不是異性。」
守丹並沒有震驚,她的神色如常,十分鎮定地說:「人各有志。」
侯書苓忽然笑了,笑得淚水都淌下來,然後用手臂搭著守丹的肩膀,一起離開那間酒吧。
「心扉,我並無大驚小怪,也沒有尖叫,更不覺得那是噩夢,因為我同前兩任侯太太不一樣,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愛過侯書苓,我喜歡他,感激他,也尊重他,但我愛的是另外一個人,侯書苓的私生活與我無關,他在我心目中地位不變。」
跟著的數天內,守丹寫了許多許多信給心扉,傾訴她心中的感覺。
羅倫斯洛來看她,坐下良久,不知如何開口。
守丹十分體貼,攤開手,「他都告訴我了,我什麼都知道了。」
羅倫斯十分無奈:「沒想到他會主動攤牌。」
「沁菲亞與張琦琦沒有這樣幸運吧。」她們得自己去尋找答案。
「你有什麼打算?」羅倫斯洛問。
「我?」守丹覺得羅倫斯這個問題好不奇怪。
羅倫斯瞪著她。
守丹笑,「我先要罰你知情不報。」
羅倫斯一聽,面孔上的肌肉便鬆了下來,放下心中一塊大石。
這個女孩子與眾不同,她經歷過太多,看得實在不少,想得比許多大人都通透。
守丹輕輕告訴羅倫斯:「對我來說,事情一點分別都沒有,他仍然會照顧我,我照樣會尊重他,沁菲亞與張琦琦都說得對,他是個君子。」守丹停一停,「我同她們的要求不一樣。」
羅倫斯長長吁出一口氣。
守丹笑問:「你替我挑了學校沒有?」
「這會子你又不方便走開了,侯老爺的情況又惡化了。」
「還會不會有起色?」
「很難講。」
他又傳召梁守丹去見他。
懂事的梁守丹總會換上粉色衣裳,搽比較鮮艷的胭脂,看上去精神奕奕。
隔著屏風,老爺子問她:「書苓待你可好?」
守丹據實答:「極好。」
她發覺老爺子今日的聲音比較重濁。
「是我一次又一次逼著他結婚。」他十分唏噓。
守丹不忍,幫他開脫:「你是為他好。」
「是,我也一直這麼想,但是,書苓會明白嗎?」
「他很孝敬你。」
「或許,我應該尊重他的意願,那才是真正對他好。」
守丹輕輕說:「不要緊,他會瞭解的,你是好父親,他也是好兒子。」
老爺子沉默良久,「看樣子,這次我真替他選對了人。」
他自屏風後伸出一隻手來,要與守丹相握,守丹毫不猶疑,伸出她的手。
那是一隻很瘦很老的手,手指蜷曲,手背佈滿壽斑,但指甲修剪得非常整潔,穿著白色真絲唐裝上衫,守丹記得絲上花紋是一段一段的雲。
「好,好,」他說,「你去吧。」
守丹輕輕鬆開他的手,站起來退出去。
那是她最後一次與老爺子講話。
不多久他就去世了。
守丹整整一個月沒見到侯書苓與羅倫斯洛。
幾次三番她想問能幫上什麼忙,都苦苦忍住,只是忠誠地守在家中等待吩咐。
司機老王說:「太太,車子裡也有電話,不如我載你出去兜風。」
「不,我不悶。」她真的不覺得悶。
終於在一個下雨的黃昏,侯書苓主動上門來。
守丹正躺在臥室假寢,聽見女傭開門,連忙迎出。
侯書苓坐下來,淚流滿面。
守丹讓他去哭個痛快。
半晌他抹乾眼淚,喝一口茶,一句話也沒說,站起來走了。
守丹送他到門口,看著他上車,看著他的車子遠去,才返回屋內。
第二天仍然下雨,早上十點鐘似晚上十點鐘。
有稀客來訪,她是張琦琦。
進門時她咕噥著:「像英國的秋季,一早大黑,你有沒有到過英國?我在倫敦認識書苓。」
守丹有點歡迎她,張琦琦馬上覺察到了,握住她的手。
「阿洛叫我來看看你,他知道這上下只得我與你有空。」
「謝謝你。」
「我們雖不是自己人,也並非外人。」
守丹只得微笑。
「書苓承繼了他父親整筆遺產。」
守丹遞茶給張琦琦,像是讓她潤潤喉,好繼續說下去。
「其實書苓這些年來本身的事業也發展得極好,根本不在乎遺產,」她停一停,「他的事,你應該全知道了吧。」
守丹不出聲。
「一個根本不應該結婚的人,居然有三個妻子。」張琦琦苦笑,「現在他不用再取悅他父親,你們可以離婚了。」
守丹忽然說:「你要是不怕發胖,我有極好的蜜糖蛋糕。」
張琦琦識趣地笑,「哎呀,我可以一口氣吃一整條。」
她逗留了不少時候才走。
吃完點心還陪守丹玩了一陣紙牌,守丹唯一懂的只是二十一點。
「心扉,外頭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好像與我不相干,你沒有見過我的鞋子吧,大部分鞋底都不髒,即使上街,也不過直接由屋內踏進車內,兩個地方都鋪著地毯,或許你是對的,我將爭取升學的機會。」
「守丹,你要嘗試把前途掌握在自己手中。」
「心扉,這些年來,你一直在我身邊支持我,我感激你,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守丹,我並沒有為你做過什麼,一切還不都靠你自身挨過。」
許多許多個下雨天的黃昏之後,侯書苓終於再出現了。
這個關口,他應該比什麼時候都疲倦,但是看上去反而比往日精神。
他終於自由了。
守丹很為他高興,父子倆的恩怨終於結束,他肩上包袱已經消除,他毋須再為任何人改變他的生活方式。
「守丹,坐這裡。」
守丹過去坐他身邊。
他低聲說:「世上只有兩個人愛我,一個是父親,另一個是你。」
守丹連忙說:「老先生愛你是不容置疑的。」
「是,他最終接受了我,也原諒了我。」
守丹笑,「至於我,我只不過是盡本分而已。」
「那也需要極大的忍耐。」
「但我收取了為數至巨的酬勞。」守丹很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