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住在那裡,此時此刻,手臂傷口刺痛,根本不算是一回事。
師母送我出來,搖搖頭說:「可憐的國香,她不能與女兒打仗,又不能與自己打仗。」
我握住她的手搖兩搖,「師母,我呢,你可同情我?」
「你,你自虐虐人。」
「太不公道了,我豈沒有付出。」
「但是,自明,你絲毫沒有企圖控制一下。」
「如果那是錯,讓我錯,我想都沒想到過要逃避,我不後悔。」
「拿這種態度去打仗,國家一定強。」
「師母師母師母。」
「看見你這副模樣,也真怪不得國香。」
「我會默默地等。」
「默默?」
我知道師母會挖苦我,因為我沒有任何借口、苦衷及無奈,我坦蕩蕩地直認無恥荒淫,非要得到國香不可,絕不退縮。
這一戰快要分出勝負。
回到家中,決定約施秀升出來談判。
何必再拖下去,施峰已把真相告訴他。
這次撥電話,堂堂正正地說:「我是林自明。」
他先是一怔,然後客客氣氣問:「有什麼事?」
真正了不起,他倒來問我是什麼事。
「我們出來談談。」
施秀升不動聲色,「最近我比較忙,一切應酬都已謝絕,電話裡方不方便說?」
「我想不大好。」
「那麼可真要等到明年五月,我的期排得密密麻麻。」
他心平氣和,像是與人洽談生意一樣,我頓時落了下風。
「施峰都跟你說了吧?」
「父女自然天天說話,」他笑,「你指什麼?」
「佩服佩服。」
「我一向是好父親。」
這一次我輸得心服口服,施秀升確有過人之處,沒有人可以比他更忍辱負重,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但是,」我說,「恐怕等到明年五月,你後悔莫及。」
他靜了一會兒,以極平淡的語氣答:「年輕人只擔心來不及,我是中年人,想法不一樣,也許到明年五月,一切事情自然擺平,不勞你我費心。」
他這番話不是沒有理由的。
我誠懇地問:「你不怕失去?」
「怕,當然怕。」施秀升又笑,「但不是我的,終歸不是我的,你說是不是,啊對不起,工作人員正在我處開會,改天再聊吧。」
連消帶打,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投石問路,全得不到要領。
表面上,他似以不變應萬變,暗地裡,我相信他用盡功夫。
施秀升不肯與我會晤。
並且說得很清楚,他認為無此必要。
到了黃昏,氣就消了。
不是自動,而是因為國香。
我正在淋浴,她挽著小皮箱前來。
我用毛巾兜住去看是哪個天殺的按鈴,聲勢洶洶,看到她面孔,不知是悲是喜,呆住,忘了開門,隔著鐵柵怔怔地看她。
「我出來了。」
「你們可有吵起來?」
「沒有,他正開會,我同他說,我要到朋友家去住一陣子。」
我張大嘴,「他怎麼說?」
「他問我要不要送,我說不必。」
「他有沒有叫你玩得開心一點兒?」
「施不是這種人。」
施秀升是個妙人。
「你不開門給我進來?」
我連忙開門,溫柔地看著她,叫聲「娜拉」。
她茫然坐下,根本不知道這個典故。
國香心事重重,「我累極餓極。」
「來,先看看你的臥室,然後做東西給你吃。」
一進主臥室她就嫌花巧,結果看中書房,「你呢,你睡哪裡?」
沒想到她問得如此尷尬,我連忙指一指客房,「我一直住那邊。」
原想製造羅曼蒂克的情調,一訴離別之苦,但國香的情緒完全不對,她用手摀住臉,憔悴而傷心。
「你休息一下吧。」
輕輕替她掩上門。
我沒有勝利感。
第九章
不錯,盛國香的肉體自施家移到林家,但她的精神沒有跟著來。
我隨即同自己說:慢慢來,給她時間,正如施秀升說,許多事會得自動隨時間慢慢擺平。
做好排骨面,推開書房門,國香已睡著。
她蜷縮著身體,像受驚的動物,得不到安息。
毫無疑問,我們三敗俱傷,誰也沒贏。
「國香。」我喚她。
她轉一個身,見是我,嗚咽道:「實在呆不下去了……」
「我會照顧你。」
「孩子們……」
「稍遲接她們來。」
她似略為放心,又闔上眼。
我把她的手貼在臉邊,國香自今日起屬於我。
我一個人坐在客廳,心中無限滿足安靜。
電話鈴響,我去聽。
「我是施峻,請叫我媽媽來說話。」
「施峻,媽媽需要休息。」
有人在一旁教唆:「說你有要緊事找媽媽,一定要同她說話。」分明是施峰搞鬼。
果然,施峻一字不易地說:「我有要緊事找媽媽,一定要同她說話。」
「我能不能幫你?」
施峰壓低聲音:「說,一定要媽媽。」
施峻只得說:「一定要媽媽。」
我無計可施,國香確是她們的母親。
「你等一等,我去喚她。」
國香已經過來,再倦還接過話筒,「什麼事,施峻?」
施峻在那邊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國香替她一一解答,原來是小學二年級的文字算術題。
施峰恁地可惡,她分明勝任家教有餘,但偏偏叫施峻來麻煩母親。
好戲還在後頭。
從此家中電話響個不停,在任何荒唐的鍾數,施峰施峻兩位小姐都有話同她們的母親說。
國香根本沒有接電話的習慣,一概由我任秘書,施小姐們喝令我,我禮貌地應允,老遠地跑去請盛女士,她頭也不抬,「嗯」地一聲,取起話筒,便大半個小時報銷,一天起碼三五七回。
林自亮抱怨打不進來,只得即時安裝新線。
我試過問國香,「父親呢,她們為什麼不找父親?」
她臉上若罩上一層嚴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們若找我,我就得應。」
我暗暗歎口氣,是,國香確實來過了,隨她而來的還有許多我不需要的贈品。
我倆壓根兒沒有自己的生活,同居不同房,同室不同心,比起想像中雙宿雙棲的日子,簡直天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