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香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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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被她的快樂感染,自然覺得自己做得太多太苦。

  原來心理上是這樣的:

  (一)大家一齊做一齊挨,看見旁人收穫少我收穫多便會做得更加起勁更加快活。

  (二)有人不必做,但他的生活享受程度遠不如我,我也會做得更有味道。

  (三)有人不必做,而我做得餓死,人家卻更豐足,我就洩氣了。

  是以我羨慕香雪海?不過她是個女人。我認識許多沒有職業但生活豐足的女人,也不純是香雪海。所不同的是她們有老闆,而香雪海沒有。

  叮噹的電話來了。

  我驚異,「烏溪沙來電話?」

  「我沒有去。」

  「為什麼,明明已送你到碼頭。」

  「看看你是不是在寫字樓。」

  「幹嗎?」我嚷,「人盯人?你不是最不屑這種戰略?你怕什麼?」

  「怕煮熟的鴨子飛掉了,」她很懊惱,「人人都知道我同你走,我都三十大壽了,丟了你,我還找誰去?」

  「你也有這種恐懼?不是振振有辭說現代女人什麼也不怕?」

  「這證明我重視你呀。」她很俏皮。

  「我不相信。」

  「陸師母病了,派人在碼頭等我,取消約會。」

  「這還差不多,可是昨夜發的又是什麼脾氣?」我說。

  「昨夜是我們相識五週年紀念日。」叮噹說。

  「去你的。」我大笑,「女人的花樣真多,情人節。母親節、陰曆陽曆生日、訂婚週年、結婚週年,你父母親姨媽姑爹徒子徒孫什麼彌月之喜,聖誕過年、重陽清明,都巴不得叫男朋友好好記著,屆時奉獻禮物,你們女人真貪。」

  叮噹說:「我老覺得咱們相識是有點傳奇性的。」

  「有什麼傳奇?」

  「茫茫人海,我能遇見你,你能遇見我,不算傳奇?」

  「那還有誰遇見誰不算傳奇?」我不以為然。

  「根本就是,不過他們不去想它而已。」

  「要不要出來吃晚飯?」

  「我要到元朗去看盆景。」

  「噫,侏儒,」我說,「我最不喜畸形的東西,有種叫奇娃娃的小狗,見到就噁心,巴不得一腳踢死它。」

  「神經病。」她掛上電話。

  五分鐘過後,電話鈴又響,我取起聽筒說:「怎麼,還是不放心我?」

  那邊一怔,「我是香雪海。」

  「對不起對不起。」

  她笑笑,「我接到趙三電話。」

  「怎麼?他說什麼?」

  「孫雅芝的母親終告不治。」

  「啊,」我也替趙三難過。

  「值得安慰的是已盡人事,」她淡言說,「最重要的是這一點,他們明天便帶著骨灰回來。」

  「明天我去接他們。」

  「不必了。我已吩咐司機。」她說,「怎麼,明天晚上要不要叫叮噹來?我請你們兩對吃飯。」

  「她沒有空。」

  「你呢?」

  不知怎地,我說:「我也沒有空。」

  「那好,我們再聯絡吧。」香雪海很爽快地掛上電話。

  叮噹對我頗有遙遠控制。

  我不會故意做令她不開心的事。

  我上趙世伯那裡去打小報告。

  到達趙府,碰巧他有客,我便在小客廳裡坐下。翻閱畫報。

  有厚厚一疊報導趙三公於與孫雅芝的秘聞雜誌,我本來一向不看這些東西,一讀之下,不禁為之傾倒,嘩,繪形繪色,活靈活現,簡直像是躲在趙老三床底下作現場觀察後才寫的,文人無行,一至於斯。

  結尾還要想當然一番:「……想那趙家乃是暴發戶,趙三公子是玻璃夾萬,孫雅芝恐怕偷雞不著蝕把米,故此向外宣言謂偕其母往美治病,實則是去唐人街登台。」云云。

  我歎為觀止,恐怕都是趙老買回來作參考用的吧,很容易看得出他老人家血脈賁張,興奮過度。

  這真是。

  不到一會兒,趙世伯送客出來,那位男客長相很怪,可以稱他為中年年輕人,因為看上去明明有四十餘歲了,表情卻一臉狡黠,像個做了什麼頑皮事的少年般,動作敏捷,衣著時髦,嘻嘻哈哈的與趙老道別,聲音中卻沒有什麼歡容。

  待他走了,我倚熟賣熟,問道:「那是誰?」

  趙老沒好氣地答:「衛斯理。」

  「鼎鼎大名,叮噹最崇拜的衛斯理。」我聳容。

  「真該死,這傢伙每次來,都令我三夜不得好睡,坐下便說些外太空荒誕不經的事兒給我聽,什麼在某衛星上鑽石如拳頭大,又有天外來客交給他地球人命運統計之類、嘿!」

  「是不是真的?」我睜大眼。

  「他說是真的,多麼活靈活現。」

  「有沒有證據?」

  「令人心癢難搔就是在這裡,那些秘芨不是給燒了,就是遺失,成堆寶石幾乎每顆都物歸原主,換句話說,」趙老先生氣呼呼,「他每次都入寶山而空手回,哼,我卻越聽越入迷。」

  「哎唷,叮噹才迷地呢。」我說。

  趙老先生說:「而且每次來都喝我最好的白蘭地,你說,你說。」

  趙老有他的天真處。

  他的目光落在我面前的一堆雜誌上。他說:「你在看這些?」

  我苦笑,「我希望不是叮噹寫的。」

  「呵,叮噹不會寫這些。」趙老先生很明事理,「你請放心。」

  老實說,我並沒有拜讀過叮噹的名著,有時候也看見她伏在書桌上大書特書,通常是笑問:「罵人呀?」她會答:「不罵人的文字不好看。」現在才知道一枝筆的厲害,我怕怕。

  ——她這些年來,到底寫些什麼?

  忽然之間,我按捺不住地好奇。

  趙老先生歎口氣,「也幸虧有小衛這樣知情識趣的朋友來陪我天南地北一番,否則更悶死人。」他打個呵欠,「大雄,我那寶貝兒子回來沒有?」

  「今天回來。」

  「唉,這年頭的父親不好做啊,兒子的行蹤都不知道。」他說得很寂寞。

  我賠笑,「也不會常常是這樣,這些事會過去的。」

  「我頗心灰。當年對這孩子寄望太大。」

  我不語。

  這時傭人取點心進來,是酒釀圓子燉水波蛋,我吃了一碗。

  趙老又問:「他在哪處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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