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勸她:「退回訂金算了。」
「怕只怕他們不肯罷休。」叮噹苦笑。
「那麼拖到他們認為你江郎才盡。」
「我根本沒有什麼才。」她說,「文章的好壞有什麼標準?自捧捧人。」
「你也不必在忽然之間心灰。」我說,「儘管寫下去,當作是一場消遣,無可厚非。」
「我想結婚。」
「女人在事業不如意的時候往往想到結婚。」我撫摸她的頭髮。
叮噹說:「真的想休息。」
「結婚是休息?」我笑她,「你負責去找房子買傢俱僱傭人吧,你去呀。」
「明天開始。」她掠掠頭髮。
我們確有結為夫婦的緣分。
香雪海並沒有再在我四周出現。但我與她通過電話。
她以一貫的聲調說:「要結婚了?」處變不驚,猜不到她心意。
「是。」不知怎地,我聲音中並沒有太多的喜悅。「你的腿呢?拆石膏沒有?」
「希望我與你之間沒有誤會?」
「不會。」
「待我身體方便時再聚。」
「再見。」我說。
我對她,戀戀不捨,萬分惆悵。
星期一早上九點半,正在開會,十多個經理正在濟濟一堂,面對一桌的文件,董事正在滔滔發表偉論當兒,會議室門「碰」的一聲撞開。
進來的是趙三。
我第一個交替反應是迅速站起來。
趙三的雙眼血紅,他沙啞著聲音,「大雄——」
我連忙走過去扶住他,一邊對會議中其他的人說:「對不起,我要早退,對不起。」
我半拖半拉地把趙三揪出會議室。一邊埋怨說:「前幾天見你,還頭頭是道,正樂乎呢,你有間歇性癲癇症還是怎麼的?」
他握緊拳頭,雙眼欲滴出血來,「大雄,雅芝騙我!」
「啊,是她。」我反而放下心來。
她騙他是遲早被發現的事,這年頭有人會愛昏頭,但不是孫雅芝。
「她如何騙你?如果不介意,儘管說出來。」
「我要回家。」他說。
「回誰的家?」我問。
「回爹爹處。」他用手掩著臉。
「好,我陪你回家去。」浪子回頭。
咱們倆真是難兄難弟,大哥別說二哥,全不是人才。
當下我會議也不開了,乘機與趙三打道回府。
趙翁出外與朋友下圍棋,不在府裡,下人們見到少爺返家,均告大樂。
趙三低著頭懺悔,「我根本不應離開此地。」
我仰起臉,「不,趙三,這話不公平,你在外這段日子,多多少少享受過,你不能一筆抹煞孫雅芝一切好處。」
「現在只剩下無窮的煩惱。」他喃喃自語。
那口氣真酸腐,像那種失戀的窮酸。
「孫雅芝怎麼騙你?」我查根問底。
老三激動起來,「大雄,原來她已是兩子之母,大雄,那個大孩子已經八歲,她騙我。」
八歲?真看不出來,我聽了倒也一怔,保養得那麼好,真不容易。
我安慰他,「她沒有騙你,她只是沒把真相說出來而已,這其中有很大的分別。」
「孩子與那男人一直住在馬來亞檳南,」趙三嘔心,「那男人把結婚證明書及孩子的出生紙全帶來,想敲詐一筆,我叫他回家,把孫雅芝也帶著走。」
「什麼時候的事?」我問。
「今早。」
「你一一不能愛屋及烏?」我試探。
「她騙我,我不能原諒她。」趙三咬牙切齒。
「她開頭有說明她是聖處女嗎?來,來,老三,我們做人總得公道一點呀。」
「錢全在她手上,我現在不文一名,我老子要是趕我出去,我就完蛋。」
我瞪著趙三,這根本不是與一個女人分手的原因。
多少男人為女人傾家蕩產,含笑飲砒霜,還不是深深地愛著,趙三在那裡亂找借口,這其中別有隱情。
「你現在想怎樣?」我問。
「我先要得到父親的寬恕。」
「那太容易了。」
「我決定與雅芝分手。」
我調侃他,「你想清楚了?錢是要不回來的。」
他擺擺手,「錢我不計較。這女人太醜惡,太醜惡,我以後都不要見到她。」
不久之前的安琪兒,此刻變為魔鬼。
他重新把頭藏在膝蓋中,看得出他深深地痛苦著。而這痛苦,也正像公子哥兒一切的痛苦,至多能夠維持七十二小時。
趙老爺穿著真絲的唐裝衣褲,飄飄然從外回來。
「哼,」他說,「回頭了嗎?」掩不住的喜色。
我說:「回來就算數,往事一筆勾銷。」
「花掉我三千萬,就這樣算數?」趙老爺說。
我笑說:「罰他在廚房洗三十年碟子如何?」
「三千萬買一場春夢,」趙老爺感慨,「當初我賺第一個三十萬,簡直要我老命。」
「罰他到日內瓦或蘇黎世去面壁思過罷。」我說。
趙老按下電話鈕,跟管家說:「替我接衛斯理先生,說我悶極,想聽他說有關前世因果的故事。」
我苦笑。
我是趙老,我也想知前世怎麼會欠下這種兒女債。
「大雄,謝謝你,這裡沒有你的事了。」趙老跟我說。
我禮貌地告辭。
返家途中我想:三千萬,趙三確有付出代價,孫雅芝這樣的女人,三五十萬都是巨款,殺雞焉用牛刀,真冤。
叮噹不在家,一檯子的縮微型錄音帶。
我無聊,隨手放進錄音機裡聽,是叮噹的聲音。
開頭我覺得好笑,她彷彿在自言自語,聽久了才知道她在跟一個人說話,她叫那個人「醫生」,我猜想那是一名心理醫生,可憐的叮噹,她有什麼煩惱?
叮噹說:「……我結婚。」
醫生唔地一聲。
「但是這個人呢,又很使我失望。」
「說下去。」
「說他壞,他又不壞,說他好,他又不好,他沒有太大的本事,沒有太多的金錢,也沒有太多的時間,他只僅僅懂得照顧自己,而我需要的,是一雙強健的手臂,可以供我倚靠。」
叮噹的聲音是悲哀而失望的。我聽得愕住。她在說我?太可怕了,這個模稜兩可的人,竟是我嗎?我不由自主地站起來。
「如果不結婚的話,又不知道嫁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