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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我走上樓,扭開水龍頭,沖掉手上的血,我從來沒覺得這麼倒霉過,我想我不適合幹這行,我還是馬上退出的好,這樣子作賤做一輩子,我不習慣。

  血自裂縫汨汨地流出來,我並不痛,有點兒事不關己地看著血染紅洗臉盆。我用毛巾包好手指。快,我要走得快,迅速想出應付的辦法。

  勖存姿敲敲房門,「我可否進來?」

  我大力拉開門,「別假裝做戲了!這是你買下的屋子,你買下的女人,你買下的一切!我痛恨你這種人,你放心,我馬上搬出去,從現在開始,我不沾姓勖的半點兒關係。」

  「你的手流血流得很厲害,不要看醫生?」他完全話不對題。

  「辛普森。」我狂叫,大力按喚人鈴。

  辛普森走進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

  「替我叫一輛街車!去。」我呼喝著。

  勖存姿說:「辛普森太太,你先退出去。」

  「是,先生。」辛普森太太馬上退出去。

  「站住。」我喝道。

  勖存姿馬上說:「我付她薪水,是我叫她走的。」

  「好得很,你狠,我步行走,再見。」我衝出一步。

  他拉住我。

  「拿開你那只骯髒的手。」我厭憎地說。

  「下一句你要責罵我是隻豬了。」他還是很溫和,「坐下來。」

  「我為什麼要坐下來?」我反問。

  「因為你現在『惱羞成怒』,下不了台。在氣頭上說的話,做的事,永遠不可以作準。」

  我瞪著他。

  「你會後悔的,所以,坐下來。」

  我坐在床沿,白色的床罩上染著紫羌色的血。

  「你還年輕,沉不住氣。」他說,「救傷盒子在哪裡?」他走進浴室,取出紗布藥棉。「把你的手給我。」

  我把手遞出去。

  「割得很深。」他毫不動容地說,「最好縫一二針,可是我們有白藥。中國人走到哪裡還是中國人,帶著土方藥粉。」

  我什麼也不說。

  我永遠在明,他永遠在暗,我跟他一天,一天在他掌握之中。與丹尼斯偷情唯一的樂趣就只因為勖存姿不知道。現在他已經知道,一切變得無謂之至。我下不了台,故此索性發場脾氣,現在上了更高的台,更下不來。

  「是的。」他說,「我什麼都知道。那是個富有魅力的年輕男孩,配你是毫不羞愧的,而且他很喜歡你。以前你有很多這種男朋友,以後你也會有很多這種男朋友。我並不妒忌。我也懂得年輕男人的雙臂堅強有力,是我知道,但我不生氣。你不過是小女孩子。」

  他包紮好我的手。

  「我倒並不是那麼顛倒於你的肉體——別誤會我,你有極好的身材與皮膚,但女人們的身體容易得到,我希望將來你或許可以愛我一點點,不要恨我。」

  我茫然說:「我並不恨你。」

  「當然你恨我。你恨我,你也恨自己。一切為了錢,你覺得骯髒,你替自己不值,你常拿聰慧出來比較,你恨命運,你恨得太多,因為你美麗聰明向上,但是你沒有機會,你出賣青春換取我給你的機會,但你的智慧不能容忍我給你的恥辱。於是你恨這個世界。」

  勖存姿歎口氣。

  我別轉面孔。

  「我會離開英國一個時期。」他說。

  我冷笑。「離開英國?你即使到西伯利亞,也還清楚我的一舉一動。」在他的遺囑上出現?我不幹了,我沒這份天才!

  他轉身對我說:「讓我提醒你一件事,我有這個權利,我們簽好合同,你是我的人。我的容忍度不是不大,但你要明白,你已經得到你所需要的一切,你也應該付出點代價吧?誰叫你的父親不叫勖存姿?」

  我聽著這些話,連血帶淚一起往肚裡吞。

  「我知道你的訊息了,」我說,「如果你要辭退我的話,請早兩個月通知。」

  「我會的。」他拉開門,再轉過頭來,「是不是我要求太過分?我只希望你喜歡我一點點。」我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歎口氣,離開我的屋子。

  我喚來醫生看我的傷口,然後服安眠藥睡覺。明天又是另外一天,史嘉勒奧哈拉說的。

  我做一個美麗的夢。在教堂舉行白色婚禮。我穿白色緞子的西裝小禮服,白色小小緞帽,新鮮玫瑰花圈著帽頂,白色面綢。

  但是電話鈴響了又響,響了又響,把我驚醒。

  後來發覺是樓下客廳與我房中的電話同時響個不停。

  沒隔一會兒,樓下的電話辛普森接到了。樓上的鈴聲停止。辛普森氣急敗壞地跑上來。

  「姜小姐!姜小姐。」

  「什麼事。」

  「勖先生。他被送去薩森醫院,他示意要見你——」

  我跳起來。

  「哪裡?」我拉開門,「哪裡?怎麼會的?」

  「醫院打電話來,勖先生的心臟病發作——」

  「什麼醫院?」我扯住她雙肩問。

  「薩森——」

  我早已披上大衣,搶過車匙,赤足狂奔下樓,我駛快車往醫院,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是我氣的,他是我氣的。

  我把車子鏟上草地停好,奔進急救室,我抓住一名護士,喘著氣。「CCYUNG!心臟病人。」

  他們彷彿在等我,馬上把我帶到病房。

  勖存姿躺在白色的床上。

  我走過去,我問醫生。「他死了?他死了?」

  「沒有。」醫生們的聲音永遠如此鎮靜,「危險。你不能嘈吵,他要見你——你就是姜小姐?他暫時不能說話,你可以走過去坐在那張椅上,我們給你五分鐘。」

  我緩緩走過去坐下。

  勖存姿鼻子與嘴都插著細管,全通向一座座的儀器。

  他的頭微微一側,看到我,想說話,但沒有可能。

  護士說:「他要拉你的手。」她把我的手放在他手上。

  忽然之間我再也忍不住我的眼淚,我開始飲泣,然後號淘大哭,醫生連忙把我拉出病房。

  「吩咐過你,叫你噤聲。」

  我跪在地上哭。「他會死嗎,他會死嗎?」

  護士把我攔住。「他不會死的,他已度過危險期,你鎮靜點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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