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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頁

 

  「如果你的正義感這樣濃厚,你是目擊證人,為什麼不去檢控我?我認為肯定我起碼會得一個無期徒刑。」

  我看著窗外。「你已經說過,我已經把靈魂出賣於你。」

  「那麼忘記整件事,你仍是我麾下的人。」勖存姿說。

  「曾經一度,我關心過你,你的心臟病……在醫院中……」我說。

  「我打算放一個長假,陪你到蘇格蘭去。」

  我怔怔地看著窗外。

  「振作起來。」他說,「我認識的姜喜寶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牽動嘴角。

  「快放復活節假了,是不是?」他說,「自蘇格蘭回來,我替你搬一間屋子。」

  「我不想再讀書了。我要休一個長假。一年、兩年、三年,直到永遠,參加聰慧的行列。」

  「別賭氣。」

  「不,我很累。」

  「我不怪你,但是你的功課一直好……這不是你唯一的志願嗎?」他露出惋惜的神情。

  真奇怪,我與他尚能娓娓而談。

  我答:「是的,曾經一度,我發誓要畢業,現在不一樣了。對不起。」

  「對不起?你只對不起你自己,跟你自己道歉吧。你已經完成了一半的學業,借我的能力,我能使你成為最年輕的大律師,我甚至可以設法使你進入國會。」

  「我不懷疑你的力量。」我說,「但是現在我不想上學。」

  「反正假期近了,過完這個假期再說。」他說,「我們一起去看看麥都考堡,你會開心的。」

  「你已為我盡了力,」我說道,「是我不知足。」

  「你常常說,喜寶,你需要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有很多的錢也是好的……我很喜歡聽到你把愛放在第一位。」

  我慘淡地笑,「是,我現在很有錢。」

  「錢可以做很多事的,譬如說,幫助你的父親。」

  我抬起頭來。「我的父親?」

  「是的,你父親到處找你。」勖存姿說。

  「為什麼?為錢?」我茫然問。

  「是的,為錢。」

  「我可什麼也不欠他的,自幼我姓著母親的姓。」

  「但他還是你父親。」

  「他是生我的人,沒有養過我。」

  「法律上這個人還是你的父親。」

  「他想怎麼樣?要錢?」我憤慨地問。

  「他想見你。話是這樣說,最終目的在哪裡,我想你是個聰明人,不消細說。」

  「錢。」我答。

  勖存姿微笑。

  「他是怎麼來到英國的?」

  「混一張飛機票,那還總可以辦得到。」

  「我應該怎麼做?」我問。

  「給他錢,你又不是給不起。」

  「他再回來呢?」

  「再給,又再回來,還是給。」他說。

  「他永遠恬不知恥,我怎麼辦?」我絕望地問。

  「給,給他,」勖存姿簡單地答,「你並不是要他良心發現,你只是要打發他,反正你付得起個價錢,何樂而不為?」

  我沉默良久,燃一支煙,緩緩地吸。

  勖存姿問我:「你是什麼時候學會吸煙的?」

  我問:「他老了很多嗎?」

  「誰?」

  「我『父親』。」

  「我不知道,我根本沒見過他,你得問家明,」勖存姿答,「看,你還是很關心他的。」

  「據說他當年是個美男子。」我按熄了煙。

  「令堂也是個美女。」

  「兩個如此漂亮的人,如此傖俗,一點兒靈魂都沒有。」我忽然笑起來,直到眼淚淌滿一臉,接著我掩上臉,「什麼都沒留下,只留下我這個人,生命的浪費。」

  「不,」勖存姿說,「你不是生命上的浪費,你活得很好。」

  「是,一直活下去,簡直是可厭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我總還得把功課做完。」

  「我會幫你。」勖存姿說。

  「你收買,你殺人,你運用你的權勢——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我喃喃地說,「唯一對付你的辦法是比你更冷血,我不能崩潰。」

  「我明白。」他說,「我也並不希望你垮下來,我愛你。」

  「勖先生,我深知你愛我,像你愛石濤的畫,愛年年賺錢的股票,愛——你一切的財產,我只是其中之一。」

  他沉默一會兒。「我不懂得其他的愛。」

  「你可以學。」

  「我?勖存姿?」他仰面哈哈地笑起來,然後看著我說,「我勖存姿不需要再學。」

  「好的。」我點點頭說,「你是勖存姿,我應該知道。」

  沒多久之後,我那不爭氣的父親終於出現了。

  我在書房招呼他。

  「請坐。」我說。我對他並沒有稱呼。

  他點點頭,打量與估價著我的傢俬——我的財產,女傭問他喝什麼,他說威士忌。

  我把傭人叫回來,我說:「黑啤可以了。」

  女傭看他一眼,遵命而去。

  他似乎並不介意。

  「你的母親去世了。」他開口第一句話。

  「我知道。」我說著拉開抽屜,「你要多少?」

  他裝模作樣地跳起來,「我是你的父親!你以為我是來討飯的?」

  「要不要?」我冷冷抬起頭,「不要拉倒。」我合上抽屜。聲音弄得很大。

  他坐下未。

  「看!我的時間不是很多。」我說。

  「我們是父女——」他的聲音低下去,連他自己都不置信起來,這麼虛弱的理由。

  我打量著他,他老了。漂亮的男人跟漂亮的女人一樣,老起來更加不堪,油膩而過長的頭髮,過時的西裝,髒兮兮的領帶。

  父親微弱地抗議道:「我飛了一萬里路來看你——」

  「所以別浪費時間,坐失良機,你到底要多少?」

  他猶疑一會兒,伸出五隻手指。

  「五百港元?」我嘲弄地問。

  他又抗議,「我搭飛機來回都四千港元。」

  「你到底要多少?」我拉開抽屜,拿出直版的二十鎊一整疊鈔票,在另一隻手中拍打著。「說呀。」

  「五萬。」

  「獅子大開口。」

  「五萬是港幣。」

  「來一次五萬,太划算了。」我搖搖頭。

  「你手中抓著就有五萬。」他貪婪地說。

  「我手中抓著的是我的錢。」

  「我是你父親。」

  「我還以為你是我債主呢,對不起,我今天才知道父親可以隨時登門向女兒索取現金,多謝指教,我今日才知道。」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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