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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頁

 

  她嘲笑自己是個沒出息的人,畢生最偉大的抱負不過是伸伸懶腰,打打呵欠,做一點點小事娛己娛人。

  躺在帆布椅子上,曬著和煦的太陽,半瞇著眼睛看羽狀樹葉縫隙中的藍天,雖南面王不易,她不想起身。

  有沒有人陪都不要緊,她並不覺得寂寞,往往坐至司機前來喚她聽電話。

  對方當然是張懷德,催她回工作室,叫她別曬腫了面孔。

  勤勤許是那種罕見的人:剛剛開始便希望退出江湖。

  女主人,她已經知道檀宅及畫廊此刻的女主人是誰。

  他為什麼還要尋找新的女主人?

  當天下午,勤勤接到如意齋的電話,是瞿伯母打來的。

  「勤勤,有空請你走一趟,有件事你一定有興趣。」

  「我馬上來。」

  勤勤只想躲離工作室,有無新聞可聽,倒是其次。

  到達如意齋,瞿德霖正與妻子爭執。

  「你向勤勤提供這些陳年舊事幹什麼,太無聊了。」

  「公眾人物的逸事人人談得,有什麼不可說的。」

  「人家隔三十年還拿你來說長道短,你有什麼感想。」

  「我會高興我尚有談論價值。」

  瞿德霖正鬧情緒,沒注意到勤勤已經站在門口。

  瞿太太先看到她,迎出來,瞿德霖只得訕訕地避開。

  勤勤十分敬佩她的瞿伯伯,但人人如此高貴,她就沒有故事可聽,故此在她眼中,反而是瞿伯母可愛。

  「勤勤,過來坐下。」

  她捧出一疊舊雜誌,「今朝有人拿了這一疊東西來賣。」

  「什麼,這也值錢?」勤勤大奇。

  瞿太太看她一眼,這孩子,才吃了幾天飽飯,即時就不知餓人饑了,假畫都有人拎了來換錢,何況是真的舊畫。

  嘴裡卻說:「三十多年的舊畫冊,我有興趣,便秤了回來翻閱。」

  勤勤心中一動,「看到什麼?」

  「過來瞧。」

  瞿伯母翻到一頁,遞給勤勤看。

  勤勤一看到標題叫畫壇新秀廖怡,雙眼便亮起來。

  「長得可像你?」

  勤勤看到一張大照片,主角留著長頭髮,坐地上,圓台花裙似傘一樣撒開。

  「像我?」

  「像極了。」

  「恍惚是有一點點像。」

  「打扮化妝不一樣,叫你擦上鮮紅唇膏,換上這種裙子,就更覺相似。」

  勤勤放下畫冊,在旁人眼中,她倆一定相像,還記得第一次參加檀氏畫廊的宴會,眾人已經訝異地在她面孔上搜索,原來是為了這個。

  勤勤說:「廖女士長得十分秀麗,我比她粗曠得多。」

  她坐下來細讀那篇短短的訪問,文中最重要的一個聲明是廖怡認為嫁給齊穎勇是她最大的幸福。

  當年的她十分年輕,大約同勤勤差不多年紀,但是與記者對答流利,口角成熟老練。

  勤勤隨即想起,這可能亦是訓練過的官樣文章,不禁笑出聲來。

  只聽得瞿太太說:「這樣的一篇訪問,老瞿都不給你看。」

  勤勤微笑,「其實他們的事,家母也知道很多,不是秘密。」

  「可不是。」

  但從前不說,現在說,可見是要討好今日之文勤勤。

  「這本雜誌可以送給我?」勤勤站起來,打算告辭。

  「當然,勤勤,我們保持聯絡。」

  勤勤一走,瞿德霖出來說:「這些事何用你來多嘴。」

  瞿太太看他一眼,不出聲。

  「勤勤此刻與檀某是一家人,你不怕從此多是非。」

  「我看著勤勤長大,她不是那樣的人。」

  「別說我不警告你。」

  他看著勤勤過馬路上車。

  勤勤已經把小片小片碎圖拼湊在一起,只差一點點,就可以看見整幅圖畫。

  她把所有細節依次序順了一順。

  回到家,勤勤把兩張照片放在一起細看,少年檀中恕並沒有碰到少女時期的廖怡,他遇見她的時候,她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女子。

  當時,她還是齊穎勇的妻子,他們倆戀愛的過程,可以想像,一定波濤洶湧。

  勤勤十分神往,上一代不知恁地,居然在應付吃飯穿衣及日常工作之餘,還可以抽得出時間來談驚心動魄轟轟烈烈的戀愛。

  輪到勤勤這一代,時間益發不夠用,喝一頓茶講一個電話就已經是半天,再沒頭蒼蠅似張羅一下瑣事,天都黑了,什麼都來不及做。

  所以他們越來越遲婚,皆因勻不出時間。

  勤勤羨慕以談戀愛為專業的人。最難得的是,發生那麼多事,檀中恕仍然把業務搞得蒸蒸日上,一點也沒有疏忽。

  他哪裡來那麼多的時間?勤勤納罕,真是位異人。

  晚上,她同他還要一起接待紐約來的老朋友辜更軒。

  那樣大年紀的人了,今年見過,明年未必有機會再見。

  檀中恕在住宅宴請他,就三個人。

  他同辜老說:「本來懷德也要來,但有急事給她辦。」

  辜老說:「這女孩子也跟了你不少日子了。」

  檀中恕說:「十一年,奇怪,一晃眼十一年過去。」

  「到了我這個年紀,你會發覺,霎時間半個世紀已經報銷。」

  勤勤吃驚,「太誇張了。」

  他們兩個人笑著點頭,「她不相信。」

  勤勤見插不上嘴,索性做個好聽眾,一邊喝著香檳。

  半途檀中恕去聽電話,勤勤便與辜更軒客套幾句。

  辜老忽然問:「他對你說了沒有?」

  「說什麼?」勤勤把身子趨過去問。

  辜更軒凝視她片刻,「啊,他還沒有對你說。」

  勤勤笑了,這位老人家,趁檀中恕走開,竟同她打起啞謎來。

  勤勤淘起氣來,索性說:「他雖沒講,我也猜到八九分光景。」

  辜老童心大作,「是嗎,倒要聽你說說看。」

  勤勤微微笑,「我長得像一個人,是不是?」

  辜老面色一變,「他已對你說了。」

  勤勤問:「他到底要說什麼?」

  檀中恕回座來,順口問:「你們談些什麼?」

  辜更軒抬起頭,「你對勤勤說了沒有?」

  檀中恕一怔,隨即鎮定下來,「她不會肯的,問了也是白問。」

  勤勤抬起頭問:「你不說出口又怎會知道答案?」

  檀中恕面不改色答:「你肯不肯到紐約深造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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