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手把一隻絲絨袋放在薔色手中。
薔色取起聽筒:「耳朵,別來無恙乎。」
知道他經費不足,不能常撥長途電話,無論科技多麼方便,還需金錢支持。
「聽你聲音愉快,便知令堂安好。」
「一點不錯。」
「那麼,新年過後,當可見面。」
「應無問題。」
「耳朵聽不到你的聲音,十分寂寥。」
「這裡少一對聽我傾訴的耳朵,也恍然若失。」
他只是笑。
「天氣很冷了吧。」
「下雪雨。」
「多穿件衣裳。」
「知道。」
「不多講了。」
掛斷電話,打開絲絨袋,先看到一串晶瑩的珠子,順手戴在脖子上。
綺羅問:「耳朵是男朋友?」
薔色側著頭,「算是吧。」
「不肯定?」
薔色坐下來,「還不是他。」
「這樣模稜兩可,肯定不是。」
這句話說到薔色心坎裡去,「對!」
綺羅說:「真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絕對沒有誤會。」
「是。」
薔色雖然經驗不足,也明白感覺第一。
「還有,喜歡就是喜歡,絕非同情、感激、憐憫或是友好其它因素。」
綺羅講得再正確沒有了。
由此可知,耳朵仍然不是那個人。
她甚至不會去查探他的真姓名。
也許他姓爾、也許他姓李,待他自己說出來吧。
再轉過頭來,綺羅已經睡著。
她服藥後時常累得不得了,睡著時倉猝,雙眼有一點點沒閉上,薔色怕她眼球乾涸,輕輕替她拂下眼皮。
綺羅嘴角笑嘻嘻,像是在做一個好夢。
但願每個人都有好夢。
利佳上自廚房出來,看一看,「你可要陪我吃啤酒蟹?」
薔色找到一塊披肩,輕輕搭在綺羅身上。
然後走進廚房,坐下來,取起蟹蓋,就用調羹扚出膏吃。
利君看著她微笑。
薔色笑道:「吃死算了。」
利佳上答:「我也是那麼想。」不約而同。
「這些日子幸虧有你。」
「人生本無恆久順景。」
「有些人比較幸運,一生無太大上落。」
「那種人生活多數十分沉悶,你不會喜歡。」
薔色忽然說:「讓時光永遠停留在綺羅未曾患病之時豈不是好。」落下淚來。
「可是,彼時你只得十五歲,你願意永不長大嗎?」
可見他真是十分堅強。
薔色洗乾淨手,托著頭,「我開始覺得一切都是我的錯。」
利佳上說:「很小的孩子才會那樣責怪自己,父母離異、親人死亡,傷痛之餘,他們都覺得是自己不好,你已成年,你應當明白一切與你無關。」
薔色不語。
片刻綺羅醒了。
她向薔色要水喝。
「我錯過了什麼,怎麼無緣無故睡著了?」
薔色笑,「我一服傷風藥也是這樣睡個不已。」
「我做了夢。」
「說來聽聽。」
「在夢中看到了少年的自身,我知道那是我,但是那個我卻不知我是誰。」
薔色微笑,「這話也只得我一個人才聽得懂。」
「我陪我說了很多話,還買了糖果新衣送給我。」
「那多好,人是應該自愛。」
綺羅也微笑,「只有你明白。」
利佳上在一旁道:「胡說,我何嘗不明。」
綺羅輕輕說:「我少年時真正寂寞。」
薔色勸道:「每個少年都那樣想。」
綺羅感喟:「日子過得真快。」
薔色訝異,「是嗎,我真不覺得,考試時期,度日如年。」
綺羅笑,撫摸她短髮,「那自然,孩子們都那樣想。」
三人一起訕笑起來。
「還夢見什麼?」
綺羅笑答:「醒來,一鍋黃粱剛剛煮熟。」
薔色有點淒惶,伏在繼母胸前。
有人按鈴,利住上去開門。
綺羅輕輕說:「我還夢見你父親。」
薔色愕住。
「他氣色很好,像是剛從地盤回來,與我閒話家常,問我有無去探訪他的父母。」
薔色專心聆聽。
「然後我醒了。」
薔色一點表示也無。
「薔色,或者,你可以代表我去探訪那兩位老人。」
薔色答:「不。」
「奇怪,你這固執遺傳自什麼人呢。」
「我們彼此不相愛亦不相熟,我不想再見到他們。」
綺羅微笑,「他日在黃泉總要相見。」
薔色也笑,「不見得,黃泉不過是華人對冥界一個統稱,像世界那麼大,不一定碰街上頭。」
綺羅吁出一口氣,「難為你,那樣有科學頭腦。」
利佳上回來說:「石志威律師派人送燕窩來。」
綺羅說:「我一向不吃這種東西。」
薔色問:「怎麼弄,直接扔到湯裡去?」
利佳上笑,「過年的時候再送回去。」
綺羅仍然企圖遊說:「他們是你唯一真正親人。」
「恕不從命。」
「我的話你也不聽?」
「沒有意思就不聽。」
利佳上詫異,「好端端吵什麼?」
綺羅反而笑起來。
她很高興,倘若薔色凡事唯唯喏喏,覺得應當感恩圖報,反而不是真心。
薔色說:「去按鈴,不一定開門給我呢,一向假裝耳聾,只挑愛聽的話來聽,後來真的聾了,名正言順什麼都聽不到。」
「我以為你一早就原諒了他們。」
「不牽涉到原諒,毫無感情,不必虛偽。」
利佳上問:「吵完沒有,大家出去看電影如何。」
那是一部極之喧嘩的動作片,十五分鐘後綺羅便說要走。
他們陪她離場,薔色說:「吵得人神經衰弱。」
「療程告一段落時我會偕綺羅到湖區小住。」
「太好了,」薔色拍手,「那麼,我不去美國上大學了。」
回到家,看到耳朵寄來的卡片。
薔色不是不感激,可惜絕不心跳,那還是不足夠的。
「告訴我他是怎麼樣的一個男孩子。」
薔色答:「可親。」
「還有呢?」
「熱心。」
「唷,眼睛會笑嗎?」
「不,他不是那樣的人。」
「嗯,外型比較老實。」
薔色見綺羅講得那樣客氣,不禁笑出來。
「他貌不驚人。」
「是醫學院學生?」
「是,讀得很累,錄音機上錄了功課放在枕頭底徹夜不停播放,連覺也睡不好。」
「唔,很想出人頭地。」
「是呀,那多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