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承認:「我也有點怕那種非成功不可的人。」
「是家庭給的壓力吧。」
「可能,背景怎麼樣呢?」
「從沒問過他,我只知道他叫耳朵。」
「將來,你會遇到靈魂。」
薔色微笑。
屆時,會否渾身顫抖?
假期告終,最後一晚,她睡不著,走到客廳,看到利佳上在吃宵夜。
「來嘗嘗我做的橘皮布甸加吉士汁。」
薔色站得遠遠,笑咪咪,「閣下體重有多少?」
「一百公斤而已。」
薔色仍然沒有過去,「給我裝一片在塑料盒裡帶上飛機吃。」
「沒問題。」
「真捨不得你們。」
「你應該去探望祖父母。」
「你知道了。」
「你那樣明目張膽拒絕,我很難不聽到。」
「他們看到我也不會認得我。」
「但求心安而已。」
「我心並無不安。」
「年輕真好。」
兩人離得相當遠,卻聊起來。
「復活節再見面。」
「祝我考到好學堂。」
「一塊蛋糕。」
薔色很高興,「你真的那麼想?」
「那還不易如反掌。」
「謝謝你,利教授。」
她很想走近去,但是沒有,雙腿有點不聽使喚,靠著牆不想動。
他吃完了用濕毛巾擦擦嘴,抬起頭。
她這次回來,他還沒看清楚過她。
她彷彿又長高了一點,瘦許多,雙眼更大、鼻子更高,藉故剪短了頭髮,輪廓更加分明。
他每次見她,她都變得更可愛。
她穿一件舊T恤一條牛仔褲懶洋洋靠在牆上。
利佳上歎口氣,「時間已經很晚了。」
薔色答:「我不是每個晚上都睡覺。」
什麼?
「三天睡兩次已經足夠,睡得大多很煩。」
利佳上忍不住問:「每次休息多久?」
「也需要六七個小時。」
利佳上笑,年輕人都有無比精力。
「睡不著幹什麼?」
「溫習、寫功課。」
「看樣子今夜也不打算睡?」
「那又不是,我累了。」
薔色挪動雙腿,笑著走進寢室。
她先去看繼母。
綺羅的臉壓在枕頭上,她輕輕幫她轉過身子來。她沒有醒,這是她一天之內唯一忘我輕鬆的時刻,幸虧上帝賜給人類睡眠,無論如何,假死一刻,從頭再來。
薔色握著她的手。
她記得很清楚,第一次看到綺羅,她伸手過來,手指潔白,指甲修理得十分整齊,無名指上戴著一枚不大不小的鑽戒,端的好看。
薔色把那隻手放在臉頰旁邊。
這是她唯一知道的親人。
一個人喜歡另一人不是偶然的事,彼此都需要有所付出。
薔色悄悄落下淚來。
時常流淚的眼睛容易虧損,而且,不應逗留太久,怕吵醒她。
第二天,綺羅比她早起,正指揮傭人幫薔色收拾行李。
薔色問:「這是幹什麼?」
「你看你的內衣睡衣與襪子都破舊不堪,我給你買了新的替換。」
「唉,衣不如舊。」
綺羅笑問:「人呢?」
「都是舊的好。」
「看樣子你一輩子才嫁一個人。」」
「希望有這種福氣,否則實在太煩了。」
綺羅笑,「萬中無一呢。」
「這些內衣太漂亮了,配T恤破褲好似過份。」
利佳上本想進房來,一眼看到行李上那麼多褻衣,感覺非常震盪,連忙退出去,定定神,才說:「都起來了?」可是猶自像看到了不應看的東西似。
薔色笑著垃上皮箱拉煉,「時間充裕,別擔心。」
依依不捨之情,洋溢室內。
薔色說:「不如轉回來考試。」
「折騰什麼?只得三個月時間罷了。」
「一百多個日子呢。」
綺羅說:「放心,我一定還在。」
薔色生氣,「這是什麼話。」
薔色幫她更衣。
綺羅說:「你看我膚色大不如前。」
「色相至靠不住。」
綺羅無奈地扣好紐扣。
薔色幫她梳理那短短頭髮。
綺羅握住薔色的手,「機能經過化學治療破壞,我已不能懷孕生子。」
啊,薔色蹲下來,感覺悲哀。
「我其實不一定決定生育,可是自願不生孩子是一回事,由醫生告訴你不能生孩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薔色表面上若無其事,「你不是已經領養了我。」
「其實你比任何人都像我。」
「品德像你,是我的願望。」
綺羅說:「哪有你講得那樣好。」
薔色答:「我絲毫沒有誇張。」
「但是倒底,孕育一個由本身細胞繁衍的小生命……是一種享受吧。」
薔色勸道:「我從沒聽任何女性那樣形容過懷孕過程。」
綺羅嗒然:「我永遠不會知道其中感受。」
薔色無言。
「也許,你將來可以把經驗告訴我。」
「不不不,」薔色厲聲拒絕:「我已決定永不生育。」
綺羅駭笑,「這是怎麼一回事?」
薔色厭惡地說:「生命是至大一種浪費,我再多七倍時間,也決不將之用在撫養一團肉上!」
「奇怪,」綺羅笑,「我小時候也那樣想,這與我們童年時不愉快生活有很大的關係吧。」
「撫育幼兒何等費時失事,結果又有幾人能夠不負父母期望。」
「那看你期望什麼,要求不宜太高。」
「單是健康快樂,做得到嗎?」
薔色聲音中充滿悲忿。
利佳上進來說:「薔色你怎麼天天吵架似。」
「對不起。」
利佳上已看不到那堆粉紅色的褻衣,他鬆了一口氣。
「該去飛機場了。」
綺羅道:「我還有話要說。」
利佳上溫柔的說:「女人的話永遠說不完。」
那一天早上,薔色發覺繼母的神色有點呆滯,眼珠大而無神,如蒙著一層灰樸樸的薄膜。
她需要很堅強才能頭也不回的走上飛機。
到了學校放下行李立刻去找耳朵。
她到醫學院門口去等,自知成數渺茫,因完全不知耳朵什麼時候有課,可是薔色覺得有運氣。
果然,等不多久,演講廳門一開,頭一個出來的便是耳朵。
薔色笑嘻嘻迎上去。
耳朵呆住,他的同學也愕住,什麼地方跑來這樣標緻的女生,他們狗一般苦學生涯裡眼睛最渴望吃冰淇淋。
他高興過度,鼻子發酸,一時說不出話來,用手搭住薔色肩膀,一路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