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祥興也不是全無脾氣,「你得好好準備。」
薔色一臉落寞,「我知道。」
賈祥興又自覺言重,不捨得她不開心,但終於不能再說什麼,他開門離去。
整件事是失敗的。
電話錄音上仍然沒有留言。
第二天,史蔑夫追上來,「薔色,你身手好不敏捷。」
薔色不去理他。
「喂,我道過歉,你也笑了。」
「回家後越想越氣。」
「我賠你衣裳。」
「算了吧你。」
史蔑夫還想說什麼,薔色忽然趨過身子在他唇上重重一吻。
史蔑夫呆若木雞,好一會兒才迥過神來,怪叫:「好傢伙,這是怎麼一回事?」
看,毫無困難。
可是,同樣的親熱用不到賈祥興身上。
真是悲哀。
薔色默默走開。
當日下午,她去找賈祥興。
自玻璃門看進去,見他細心招呼客人。
古時中國人把生意人地位排得相當低,實在有其原因,士農工商,只見賈祥興小心翼翼,稍微欠著身子,佝僂著背脊,賠著笑,無限慇勤地跟著一對洋人夫婦背後走。
一日要服侍多少客人?將來,她是否要出任他的助手?還有,孩子們可得承繼事業?
薔色驚出一身冷汗。
她想轉身走,可是賈祥興已經見到玻璃門外的她。
他過來拉開玻璃門,歡喜地叫:「薔色。」
薔色看到他有一絡頭髮疲乏地掛在額角上,招呼客人原來是這樣勞累的一件事。
她輕輕說:「我一會兒再來。」
「不,」他極不捨得她來回來回那樣跑,「為什麼不進來呢。」
薔色只得進店去。
小小畫廊裡擺滿未成名畫家試探之作,十分討好,作品適宜點綴客廳牆壁。
洋夫婦見到薔色,十分訝異她秀麗外型,指著其中一幅畫裡穿清朝服飾的少女問:「你是模特兒?」
真有點像,同樣的鵝蛋臉、大眼睛。
薔色笑了。
以前流行香港水上人家旦家漁女畫像,後來中國開放藝術家們眼光拓大,又畫旗裝,妙哉。
他倆終於選購一張少女持荷花像。
賈祥興笑逐顏開。
薔色瀏覽一下,真沒想到標價如此高,所以說,逢商必奸。
做成那一軍生意後,賈祥興恢復平時神態,「請坐,我斟杯茶給你。」
那邊有小小一張茶几,兩張沙發。
薔色過去坐下。
茶几上有適才客人喝剩的意大利咖啡,將來,斟咖啡的必定是她。
「適適呢?」
賈祥興答:「在第五街逛百貨公司。」
薔色覺得有口難言,「我去找她。」
賈祥興笑,「你怎知她在哪一家?」
薔色答:「我有靈感。」
「緣何精神恍惚?」
「我沒事。」
「有什麼話,可直接對我說。」
這是對的,何必先對適適說,然後才叫適適對他講。
薔色也反對一走了之。
她鼻尖泛著油,取出手帕,細細抹一下。
終於她說:「我尚未準備好。」
「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想,我永遠都不會準備好。」
賈祥興詫異了,「你欲悔約?」
薔色答:「我們彼此不適合。」
賈祥興說:「可是,你這樣反覆,會傷害到無辜。」聲音相當平靜。
「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不足彌補他人終身的創傷。」
薔色也忿慨了,「終身?哪裡會那麼嚴重。」
至多將來拖兒帶女,路過馬路,看到一個皮膚白皙少女之際,剎那間許會聯想到甄薔色,一輩子?不要說笑了。
他們總愛把創傷誇大,以便說話。
賈祥興抬起頭來,臉上哀傷之色使薔色心驚。
他沉默一會兒才說:「你連試也不肯試。」
薔色伸手去安慰他。
他避開,「別碰我,別拍我的頭拍我肩膀,我不是一條狗。」
薔色為難地縮回手,脫下指環,放櫃檯上,轉身離去。
她回公寓,開了一瓶白酒,坐在露台上,對著夕陽獨飲。
翌日,醒來,已紅日高照,她梳洗完畢,去拍賈家大門,希望獲得原諒。
可是看到工人在搬傢俱。
「喂,」她大聲問:「搬去何處?」
「長島。」
真沒想到賈氏兄妹決定避開她。
薔色立刻尷尬地走到街上去。
第七章
她等著適適來話別,可是沒有,她跟著哥哥走了。
她可以找到店裡去,她也知道賈氏老家地址,要找,總找得到,可是薔色反而鬆口氣。
過兩日,她也匆匆搬走,更換了電話號碼。
人在暗,她在明,倒底是一件吃虧的事。
現在,每天上學放學,她都十分小心,看看前後左右,有無人尾隨。
她的疑心是多餘的,賈祥興是正當生意人,他不會懷恨於心,也不會做出什麼不合情理的事來。
薔色又有一絲失望。
叫一個男人放下一切尊嚴為女性失禮地拉拉扯扯哭哭啼啼究竟是難得的,當時可能可憎可厭可怕,但若干年後想起來,卻是魅力左證。
搬一次家消耗不少,她打電話到石律師處撥錢。
一日放學回家,甫掏出鎖匙,有一高大人形閃出,薔色失聲尖叫。
那人受驚,也大叫起來。
一看,卻是利佳上。
薔色忽然淚如泉湧。
利佳上擁抱她,「噓,噓,這是怎麼一回事,搬了家也不告訴我,石志威急得不得了,叫我來看個究竟,這是紐約,魯莽需付出代價。」
薔色一聲不響,把臉埋在他胸膛之前,一直默默流淚。
「開門讓我看你的新居。」
薔色仍然沒有動靜。
利佳上歎口氣,「情緒如此不安,如何讀好書?」
半晌,薔色伸出手顫抖地摸索他的面孔。
利佳上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
他倆緊緊擁抱。
因為在街上,所以可以放肆一點。
新居裡只得一茶一幾。
「怎樣寫功課?」
「在圖書館做。」
「電視機呢?」
「我不看電視。」
「不可置信。」
薔色此刻眼睛鼻子嘴巴都已紅腫,可是仍然不失是個美少女。
利佳上溫和地說:「原來傷人者自己亦會元氣大傷。」
「你知道什麼!」
「我一切都知道。」
「我不信。」
「人家受了委屈,什麼都告訴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