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沒有月亮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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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我們此刻在做假人,做真人不會這麼簡單。

  渴望多些機會過這種生活,所以不要說一生,沒有一生,沒有什麼長到一生那麼長。

  日子一久,便落得母親那般下場。

  所以這可能是最後一舞,樂得趁勢落篷。

  緊緊擁抱他,擁抱難能可貴的好時光,因為一離開他,便要回到現實世界。

  真想可永永遠遠呢喃地舞下去,不覺疲倦,但是時間一定會不留情地過去。

  風露漸重,天色緩緩轉明,只餘月亮淡淡在天一角,不肯隱去。

  我把手自他肩膀放下,完了。

  他用外套罩住我,不知按下哪個鈕,天花板漸漸合擾。

  這時才發覺無線電中輕音樂早已停止,正在報道交通消息。

  我揚起一條眉,沒想到交通措施也能伴舞。

  他似看穿我心,說道:「菜蔬價格也可以增加情調。」

  呀,他當然知道,他是調情聖手,化腐朽為神奇,是他平生絕學,非同小可。

  可是我的當務之急是自救,他諳此道否?

  我們散步至花圃,他吩咐司機送我回去。

  一直拎著鞋子,在車上要穿上它,腳已經腫起,無法穿過去。

  索性自車窗把鞋子摔出去。

  吩咐司機在小路上停車。

  我步行到家,自露台爬進去。

  陳國維躺在床上,冷冷地看著我,一邊抽煙,一邊咳嗽,一邊喝他的濃茶。

  我聳聳肩,向他眨眨眼。

  怎麼樣,不能打我吧?

  國維受不了這種刺激,咳得更劇烈了,如嘔心瀝血一般。

  我不去理他,自顧自卸妝。

  其實也無妝可卸,早已脂殘粉落,匆匆洗個臉,剝下衣裳,往被窩裡鑽,國維僵住,他沒與我這般接近已有好幾年,沒料到我毫不介意。

  打個阿欠,拉被過頭,當他透明,自顧自睡覺。

  國維不相信這是事實,用手推我:「海湄,不要開玩笑,起來,有話同你說!」

  我含糊地應他,太疲倦了,沒力氣敷衍。

  國維不罷休,往浴室取了一盆子水,當我的頭淋下來,他真的火了。

  我看一看濕淋淋的被褥,把身子移到床的另一角去避開它。

  國維要我與他駁火,偏不。

  終於出去了。

  國維曾視我為瑰寶,不眠不休地為我奔走,一有空便到女童院來陪伴我,甚至買了書本說故事為我解悶,無微不至。

  他也得到報酬,年輕的女孩不知多麼信任他,日日似只小動物般守在門口等他來,生平第一次有了精神寄托,一種奇異的感情就是這樣培養出來的。

  我歎口氣,出去找房子。

  門口碰見熟悉的車子,司機立刻下車開門。

  我搖搖頭,最後一舞已經過去,要開始生活。

  周博士幫了很大的忙,她與我一起選中一層小得可愛的公寓,叫我租,不要買。

  在空房子內,她說:「同居也好,拿只箱子就出來了,省卻多少麻煩。有些客人說,離婚官司進行得不好,一拖十年八年,勞民傷財,糾纏不清。」

  真的,現在一點轇轕都沒有,誰來騷擾,即時報警。

  站在空蕩蕩的新屋內,良久不想移動,適應新生活談何容易,不過總得硬著頭皮上。

  第九章

  一個下午就辦好正經事,與周博士去喫茶。

  她說我幸運,因為經濟上還過得去。

  我卻心不在焉。

  「還似在戀愛。」她取笑我。

  「我從來沒有戀愛過。」

  她意外。

  我拍拍她的手,意思是盡在不言中。

  她放下茶杯,「那件可怕的東西,還在你手袋中?」

  「噓,是秘密。」

  周博士看我一眼,不言語,有點不悅,自然,她認為同我親呢得可以問這種問題,當然預期有答案,我竟推搪,她覺得不是味道。

  她顧左右,「今日會不會有人替我們結帳?」

  我答:「沒有了,而今要自己付帳了。」

  「那位神秘的先生呢?」

  我出一會子神,「他?我終於弄清楚,歡愉沒有永恆。」

  周博士很高興,「我有無功勞?」

  「自然,你一直是正確的,逢場作樂的樂趣,就在於逢場作興。」

  她拍我的手。

  我緊緊握著周博士的手。

  回去收拾東西。

  自大屋搬小屋,要丟掉的雜物不知有多少。

  成箱成箱地扔出去,女傭幫我,衣服只要問一聲「留不留」便決定命運,原來我是個大刀闊斧的人,十之八九都搖頭不要。

  國維回來,坐在安樂椅子上吸煙觀賞我們撲來撲去,表情陰沉,吸煙用嘴咬,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

  我意圖與他溝通,「今天燉了鴿子湯給你,還不去喝。」

  他不響,一口口噴著濃煙。

  我又說:「以前老求你不要出去,此刻真想把你請出去。」

  示意女傭暫停,她乖巧地避開。

  我問陳國維:「不是有話要說?」

  他放下香煙,「真的要走?」

  「我以為你是贊成的。」

  「哼。」

  「讓我們友善地分手好不好?」

  「分手?你身體離了這裡,才好算分手,此刻言之過早。」

  我有寒意,「國維,是你先離棄我。」

  「我有說過嗎?」

  「你是明理的知識分子,你——」

  他打斷我,「所以到這種地步還同你有說有笑。」

  「我留在這裡還有什麼用,你說,你需要我嗎?」

  「你也替我留點面子。」陳國維咬牙切齒地說。

  跟著自口袋摸出一件東西,兜頭兜腦摔過來。

  我側身造過,它落在床上。

  這是什麼?

  打開盒子,是只小小拉利克水晶瓶子,裡面載著香水,撥開瓶蓋一嗅,香味獨一無二,不知是什麼牌子。

  「還說沒有男人,」國維怒道,「簡直猖狂得目中無人,你毫無廉恥!」

  是他送來的,他一向如此。

  國維說得對,他放肆得已成習慣。

  瓶子邊附有字條,我還來不及讀,國維已經背出來:「為你而創的香氛,世上只有一瓶。」

  我臉上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國維用盡歹毒的字句指著我辱罵。許多話匪夷所思,不是男人的常用語,只有街市中女流才會這樣罵人,但陳國維體內荷爾蒙失調已久,各類補品並無幫助,我只得默默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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