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沒有月亮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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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頁

 

  最令他憤怒的是我毫無反應。

  他癲狂般撲過來奪過瓶子,用一張椅子將它打得粉碎。

  我隨得他。

  不過是一瓶香水,不過是另一個遊戲。

  即使沒有這一切,也得離開陳國維。

  真沒料到他的反應會如此激烈,為了避免更進一步激怒他,我在他面前坐下。

  「你以為你走得了?」他喘著氣。

  我看著他。

  「我記得這種目光,你看著你父親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你恨他,也恨我,是不是,是不是?」

  他已經失常。

  下星期就可以搬出去,但陳國維如果不控制他自己,恐怕這幾天內就得另覓居所。

  至要緊有自己的窩,關上門自成一國,不必躲藏。

  自陳家走到朱家是不行的,朱比陳更怪,隨時把我的房間租給外國人。

  我明白了,一切豁然明朗,軟腳蟹也終歸要站起來。

  我悲哀地說:「國維,你真的願意相信我們分手是為著第三者的緣故?」

  他額頭脖子上都現了青筋,握緊拳頭預備出擊的樣子。

  我父我夫都在我影響下變得這樣殘暴,不由我不相信這是我的錯。

  他沒有聽見我說什麼,他拒絕用耳,他喃喃地說:「一點兒都沒錯,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開了門走。

  我們二人已無法共處一室。

  我沒有用車,發足狂奔,自小路跑到大路,由有力跑到乏力、喘氣,渾身大汗,靠在欄杆上。

  「海湄。」

  我嚇一跳,整個人彈起來。

  「是我,對不起,是我。」

  是無處不在的朱先生。

  「你怎麼會跟了來?」

  「看你有無用我製造的香水。」

  對著他心中難免不生出一絲溫柔,他與我一樣瘋,專門在對方最意外的時候盯得他心慌意亂。

  「我剛才沒有見到你。」

  「為什麼不上我的車?」

  「我有話同你講。」

  「我知道,你要離開那個家。」

  我點點頭。

  「也是時候了,你沒有另外一個十年。」

  虧我能夠用這種題材說笑:「那洋人還在二○七號房?」

  他沉默良久良久,才背著我說:「永遠不再有人搬入二○七。」

  「沒有關係,我已找了地方住,我們可以文明地來往。」

  他嘲弄地說:「是我害怕,是我把你趕走。」

  「沒人會怪你,的確可怕,沒有什麼比一個不能獨立生活的女人更可怕。」

  他仍沒有轉過身來。

  「像籐似地纏住你——」我把手伸到他頸畔。

  他握住我的手深吻。

  「你已愛上了我的手套。」

  他不由得笑,然後正顏說:「跟我回去。」

  「做酒店或賭場老闆娘?不,我並不擅長,我根本沒有機會找出我擅長什麼,讓我靜一會兒,尋找答案。」

  他沒說什麼。

  「你搬過我一次,讓我也撇你一回,扯平。」

  他不出聲。

  我推他一下,「喂。」

  「對不起,」他真正的內疚,「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當普通女人。」

  「我確是普通女人。」

  「不准你這麼說。」

  同瑪琳安琪她們有什麼不同,連自己也不知道。

  「那是因為你喜歡我。」

  他還沒有放開我的手。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問。

  「我愛玩。」

  玩得這樣盡心盡意,女人都以為這是追求。

  太危險了。「你的遊戲傷害人。」

  「其實不,成年人應當知道一下場就有輸贏……不過別說它了,我不想再繼續下去。」

  他肯金盆洗手,最好不過。「但是看到女人為你傾倒,很感滿足吧?」

  「自然。」

  我歎息,所以才做得這麼好。

  「今天真冷。」已經完全清醒,所以注意到天氣冷暖。

  「來,送你出市區。」

  「我並不欲赴什麼地方。」

  「帶你去探險。」

  「還有什麼新鮮主意?」

  「許多許多,足夠一生用,你永遠不會悶。」

  又聽到一生這兩個字,渾身戰慄。

  滿以為又是小禮物,又是鮮花,又是娛樂場所,但不是,車子往山上駛去。

  他有出來玩的本錢,即使是開車,也這麼熨帖,每個彎都知道該怎麼轉,太圓滑了,胸有成竹,每條路如此,每個女人亦如此。

  相信他也不知道分別在何處。

  我用手撐著臉頰,微笑。

  他好比電影院,專門招待女觀眾,戲只有一場,觀眾卻有無數。

  而當初,我們還以為故事是為一人精心炮製,你說慘不慘。

  車子在一幢華廈停下。

  「上來。」他邀請。

  我沒有下車的意思。

  「來呀」

  「是你的家?」

  「不,不是。」

  那又不同,如果是他的朋友,我不介意上去小憩,吃杯茶以及一兩件點心。我渴望見朋友,太長的時間沒有同人接觸。

  他把我帶到頂層,掏出鎖匙來,打開大門。

  「還不就是你的家。」

  責怪還沒開始,已經發覺公寓內廂是空的。

  我即時明白,不出聲。心中感慨滄桑,十年前國維就是這樣把我帶人陳宅,一所空的公寓,說屬於我,隨我佈置,可作我之天地。

  少女雀躍歡笑,擁抱他,道盡感激愛慕之詞,看不清這件事背後的陰影。

  沒待他開口,便清晰地說:「不。」

  他一怔,一時不好說什麼,靠在露台長窗邊。

  我要離開的牢寵比這裡還大數倍,同樣是籠子,沒有理由日趨下流。

  他們都想把我關在一個地方,然後一個星期來三兩次,甚或一次……不。

  我不需要這樣的歸宿,但還能問他要什麼?他親口說過,他不懂得其他,而女人只想永恆的溫存下去。

  我再度訕笑。

  他微慢地說:「這裡只有你來過。」

  「不是這個原因,你看,我如搬進來,不是開始,而是結束,我不要結婚或是同居,我只想被愛。」

  他釋然,「太不易討好。」

  「你明白?」

  他點點頭。

  他一直比國維明白。

  「走吧。」

  「沒有留戀?」

  我搖搖頭。

  問安琪或是瑪琳吧,她們不是過來人,她們會以為做情人是很浪漫的一件事。

  我說:「公寓很漂亮,可惜不是我那杯茶。」

  「你要的,我或可供給,但不是永遠。」

  「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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