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維要旁人送我去坐牢,然後由他英雄救美,既逞了強,我又一輩子脫不了他的勢力範圍。
我歎口氣。
「我們一切準備功夫都白做了,無用武之地。」
我不出聲。
「這本是本市最大的風化案,我可以令他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心目中召出庭的女證人約有十多名,全部可以指證他始亂終棄,即使贏了官司,他也不能在社會立足。」國維狠狠地說,「誰知他忽然出了這一招,不知是誰教他的。」
這是他一直興奮莫名的原因,原來他要置朱二於死地,不過現在完了,朱二不肯再玩下去。
「我才與老劉他們說,未來一年誰也休想去旅遊……」陳國維捧著頭。
我蒼涼地微笑。
難怪國維覺得沒癮。
他換了話題,「你覺得怎麼樣,醫生來過沒有?」
「來過。」
醫生最近每天來。
「醫生說你最好到療養院去接受治療。」
「我不要去。」
「你一直沒有治癒,知道嗎?」
「不要把我送到那種地方去。」
「那麼你一定要聽我話,你不應攜武器到處逛。」
「我得保護自己。」
「告訴我,海湄,那夜,誰開了槍?」
「你開心嗎?」
國維不語。
他並不關心我有罪抑或無罪,他只致力一件事:他要法庭釋放我。
「你射殺他?」
我沒有動。
「海循,像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自殺,是你要擺脫他,是不是?」
我轉過頭去。
「你決定回到我身邊,因為只有我可以救你,是不是?回答我。」
他的表情又轉為猙獰。
「不,那是一宗意外。」
「意外?」
第二顆子彈本應由我享用。
「為什麼?」
「因為我是一個應該留在療養院的病人。」我微笑。
國維不會叫我留醫,他太要面子,他不會叫自己難堪。
我安樂地坐在床上。
「他竟放棄報復,」國維仍然不能相信,「已是第二次了,海湄,你運氣真好。」
他站起來。
「你到什麼地方去?」
「出去與朋友交代一下。」
我抬起頭來看他。
「你自己吃晚飯吧,醫生囑你多休息。」
他轉身出去。
我聽見他撥了個電話,聲音很大,「……那層房子實在不差,對正的街道如九曲水一樣迂迴盤旋,主發,便算吃不正來龍去脈,未能大貴,最低限度,也不會大凶,是,我決定買下它……」
一切都與以前一模一樣。
舊的一頁翻過算數。
我又回到他身邊來,再也沒法子離開,他又可以再一次放心地到外頭去活動。
我呢,我怎麼辦?
呀,等到晚上再說吧,晚上才是好時光。
太陽落山以後,遍地銀光,夜溫柔如水,撫平任何創傷憂慮,屬於白天的留給白天,沒有人再會記得日間發生過什麼,黑夜中的世界完全不一樣,只要等到夜裡,一切不用煩惱。
喚司機將開篷車駛出。
很久沒有駕駛它了,憐惜地撫摸皮座椅,曾經一度,還以為不再需要它。
但我得向陳國維學習,過去,過去的事算什麼呢,今天是今天,此刻是此刻,不必懷念歷史。
過去的事,當它沒發生過。
夜終於來臨,我開始打扮自己。
姬黛那樣的低胸裙子與手套,鑲水鑽的襪子,七公分的高跟鞋,小小的手袋……
脂粉一層層掃上面孔,蒼白的臉轉為晶瑩透明,彩色的筆勾出輪廓,滲人神秘的夜色,任何女子看上去都帶有艷光。
真的愛夜。
搭上披風,向外走。
女傭看到,頗有驚異之色,但已經在我們家做了那麼久,很能按捺好奇,替我開門。
廳堂掛著一面水晶鏡子,光色柔和,照見我一個人。
不錯呀,在鏡前略作逗留,不怕沒有男人上來說聲好,夜還如此年輕。
走到門外,抬頭一看,天空漆黑,如盲一般,噫,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陣陣勁風撲上來,正適合尋歡作樂。
我上車,開動引擎,扭轉駕駛盤,車子滑出去。
它將駛向黑暗歡樂的世界,駛入永恆,永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