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她狠狠地說:「你想恁地?再不走我召警。」說得真好,她隨即掩上門。
我站在門口良久,白來這一趟竟沒見到周博士,自討沒趣,吃了閉門羹。
可知她以往那樣對我,實在另眼相看,機會一去不回頭。
我在街上踟躅。
天漸漸暗了,天下雖大,只剩下我一個人,不是沒有容身之處,有好幾個地方可供考慮,但我苦笑,那些是什麼樣的地方!
不知回到哪裡去好。
終於選擇自己的小公寓。
開門進去,看到女傭送上來的箱子放在客廳正中。
我十分疲倦,蹲下想取出睡衣換,驀然看到有一個人站在我面前,是朱二。
「不要怕,是我。」
「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在門外等得太久,混熟了,自有人放我進來。」
「我很累,不想說花哨的話。」
「我同你講過,我跟陳國維是不一樣的——」
此刻對我來說,他們是一丘之貉。
「如果你真的不同,請讓我靜一會兒。」
「我不明白,是你回頭,想盡辦法要與我在一起,記得嗎,海湄,是你不肯罷手。」
「對不起,我要休息。」
他逼近我,「你不是要回去跟陳國維吧?」
「我實在累了,我不是你們的賭注,我不想再見你。」
他伸手抓緊我的肩膀,用力搖我,我可以聽到骨頭格格發響。
我咬緊牙關死忍,「朱二,別玩出火來!」
他把我推倒在牆角,我趁這機會拿出槍來。
他先是一呆,隨即笑了,「啊,槍,是真槍抑或玩具槍?」
「滾出去。」
「你叫我滾?」
我瞄準他。
「我不相信那是真槍,我不相信你會開槍。」
「我只想你走。」
「是嗎,我明明聽見你叫我滾。」
他真的發怒,脖子與頭角都出現蚯蚓那樣的青筋。
「求求你,現在馬上走,不要逼我。」
「你竟用到武器來對付我,你視我如垃圾,需要這樣嗎?告訴我,我們曾經快活過,說!」
我們終於露出最醜陋的一面。
我搖著頭,又退後一步,扳動手掣,他身後的燈泡應聲碎為渣沫。
我錯了,這樣的手法用來應付陳國維是行得通的,他會怕,但不是朱二。
他的雙眼濺出火來,「射得好,」他脫掉外衣,開始解襯衫的鈕子,扯開襯衣,指著胸膛,「這裡,瞄得準一點,這是心臟。」他輕蔑地說,「沒有關係,去掉我,仍不知有多少男人會得陪你跳舞,一直跳到床上去,陳國維說得對,你根本不值得,應該玩過就算了。」
我垂下手,「夠了,」我頹然說,「走吧。」
朱二還不感到滿足,他撲向我,掌摑我,一次不夠,兩次,三次,另一隻手來搶我手中的武器。
我嚎叫,「不,不,住手!」
手槍尺寸大小,食指卡在槍掣,無法動彈,抽不出來,我不該將它自手袋中取出,不該把它亮相。
我只感覺到他握住我捏著槍的手,用力拉,來不及了。
第二顆子彈射出來,聲音不會比打碎一隻玻璃瓶更響。
他臉上所有的憤恨震怒在一剎那間靜止,他緩緩蹲下來。
我撥開他的手,他腹部近距離中槍,一個洞,深不見底,血噴出來,他打橫倒下。
我放下槍。
不應該是他,他曾善待我,給我許多快活的時光,怎麼說都不應該是他。
但他不認識我,他不知不能逼我。
他身上的傷口同後母那個一模一樣位置,奇怪,我完全不覺害怕,倦意也消失無蹤,打開門下樓,在街上找了一個巡警,同他說:「請跟我來。」
國維那時趕至,把我擁在懷中,他喃喃說:「小海湄,不用怕,不用怕,他攻擊你,你自衛,我會保護你,我會救助你。」
當中那十年沒有過,他糊塗了,他巴不得這樣:我仍是無力無助的小海湄,全心全身依靠他的小海湄,他義無反顧地原諒了我。
他又得到為我洗刷出力的機會,他的精神來了,像是回復到他的黃金時代。
他說:「我們尚未正式結婚,我仍可為你辯護,你放心,海湄,我務必全力以赴。」
我的前途性命懸於他手,他又可以一展身手。
他等待這樣的機會不知有多久,無論局裡庭裡都有他的熟人,陳國維活轉來了,他重操故業。
他把我接回家裡,與我寸步不離,日夜守護。
他告訴我,朱二並無生命危險,「腸子全斷了,需要切除,他一定恨你入骨,」冷血地摩拳擦掌,「不過我有辦法對付他。」
國維把臉趨過來,「證人大多,海湄,整間酒店的侍應都見過你,知道你們問的事,這場官司會玩很久,而你得留在這裡直到完場,換句話說,你只剩下我,只有我可以救你。」
他的目的已經完全達到。
我什麼也沒說。
但知道自己再也出不去。
陳國維已開始為我訂製出庭的服裝,要給陪審團一個好現象,造成楚楚可憐的形象。
他豪邁地說:「誰會把這樣的美婦人弱女子送人監倉?」
我坐在房間裡,看他安排這一幕好戲。
所有的朋友都來了,他們如火如荼地開會至深宵,陳國維再不出外遊蕩。
他的臉容發光,注滿生命力,陳國維變了一個人。
再也無暇研究風水,服食補藥。
然後,在一個下午,他提早回來,走到我房中,坐下,一臉的困惑。
我不出聲,亦不去理他,雙眼看著窗外。
國維喃喃自語,「我不相信,真不能相信。」
什麼不能令人相信?
「朱二沒有提出控訴。」
我抬起頭來。
「他甦醒過來,第一句話便告訴警方當日的意外是吞槍自殺。」
我也呆住。
「真不能置信。」陳國維十分失落。
朱二還是聰明的。
到底是開賭場的人,必輸的局一定要斬纜抽身,他已經揀回一條命,是不幸中的大幸,當然不願再陷入泥淖。
「你明白嗎?我不懂。」
我淡淡地問:「你要送我去坐牢?」
「當然不,你別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