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她比煙花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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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編姐一拍手,「我知道,去訪問朱伯伯。」

  「朱伯伯是什麼人?」

  「訓練班的創辦人,這本藝林畫報的編輯,是老前輩。」

  「還活著?」

  「聽聽這張烏鴉嘴。」

  「那還等什麼?去找他哇。」

  「慢著,不是那麼容易找的,我還不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編姐說,「貧在鬧市乏人問,我得打聽打聽。」

  朱老先生有七十多八十歲,出乎意料的健康,住在遠郊,開車要兩小時,但抵達時卻覺得值得,郊外風景與空氣俱佳。

  他很瘦,與一隻玳瑁貓作伴。

  晚年雖乏舊友問津,但看得出他薄有節蓄,因此老妻可以在麻將房搓牌,且有老女傭送茶遞水。

  我們自我介紹後,他老人家點點頭,「呵,你就是那個女孩。」

  我很感動,二十多歲,還被人稱為「女孩」,罕有的奉承。

  「是哪個女孩?」

  老先生遞上報紙我看。

  一看之下,我呆住。娛樂版上圖文並茂,說明我是姚晶財產的承繼人。

  效率也太高了。

  老先生問:「找我有什麼事?來,吃些杏脯陳皮梅。」

  當然姚晶沒有必要把錢財留給恩師,老先生生活很舒適,而且已近八十歲了。

  他一臉的老人斑,看上去每一個斑點像代表一件特殊的經歷。

  「你和姚晶熟嗎?」編姐問。

  「怎麼不熟。」

  見過姚晶那麼多親友,數他最親切,最容易說話。

  當然,他是我們的老行尊。

  「朱伯伯,說給我們聽。」

  「姚品進我訓練班的時候,有十八歲了。」

  「不是十六嗎?」

  老先生算一算,「她今年應是三十六,我初見她時,正是十八歲。」

  我們仔細聆聽。

  「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一雙眼睛水靈靈,不知道為什麼,越是這種家庭出來的孩子,越是聽話聰明。」

  「怎麼樣的家庭?」我追問。

  「人也已經過身,還說那麼多幹什麼?」

  我與編姐對視,暫不出聲。

  他不會不說,一則年紀那麼大了,說話何須顧忌,二則他寂寞。

  寂寞的人都愛說話,而且必然有秘密出口,如果不拿秘聞出來,有誰會耐心聽他的?我很瞭解。

  他會說的,給他一點時間。

  我與編姐含著又甜又酸的杏脯,喝著茉莉香花茶,很欣賞這一點點的閒情。

  老人家很會享受,年紀大了,最好身邊有幾個錢,做什麼都可以,不用侍候子孫面色,寂寞倒是其次,最要緊是生活不吃苦。

  過了很久很久,朱老不著急,我與編姐當然不催他。

  終於他歎口氣,開口說:「你們女孩子啊,嫁人的時候,眼烏珠要睜得大一點。」

  我一震,這分明是說姚晶。

  我假裝沒聽懂,我說出我的哲理:「有時候也顧不得那麼多,該嫁的時候,只好找一個來嫁,嫁錯了也無可奈何。」

  「這是什麼話!難道沒人要了嗎?」

  我理直氣壯地說:「因為寂寞呀。」

  朱老伯使勁搖著頭:「在父母懷抱中才是最幸福的。」

  編姐與我忍不住笑出來。

  「笑什麼?」朱老伯直斥其非。

  她笑老人家的語氣似五十年代的國語片對白,什麼女兒心,快樂天使,苦兒流浪記,一回到慈祥的父母身邊,頓時有了蔭蔽,一切不用擔心。

  朱老伯茫然:「我不是不知道,現在的世界與以前不一樣了!」

  編姐忍不住說:「朱先生,即使在以前,電影界裡也沒有第二個像你那麼好的人。」

  這話說到朱老伯心坎兒裡去,「唉呀,」他說,「人好有什麼用?」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我掩著嘴巴笑。

  朱老伯的面孔自電視機轉過來,咳嗽一聲,這時候才開始把我們當作說話的對象。

  他說:「人好沒有用,女孩子都喜歡壞男人。」

  我很訝異,沒想到朱老會對我們說這種話。

  「三十年代我已經加人電影圈,有一個時期在上海與趙飛合住一間公寓,逢人都知道我對女人好,趙飛對女人壞。我對她們呵護備至,趙飛天天同她們吵架,把她們的旗袍高跟鞋統統往樓下摔,但是有什麼用?她們還是愛他。」朱老伯露出明顯的悻悻然。

  我覺得他可愛到極點,我簡直愛上了他。

  我偷偷問編姐:「趙飛是啥人?」

  「三十年代男明星,第一美男子。」

  「真的?」我笑得更璀璨。

  朱老伯不明白,這不是誰好誰不好的問題,他不必呷醋,有很多女人硬是喜歡長得漂亮的男人,被他們虐待也是值得的。

  朱老伯個子這麼小這麼瘦,年輕時一定也不怎麼樣。不過他太太不錯哇,皮膚到六十多仍然白嫩。

  我陪他五十年細說從前。

  「後來怎麼樣?」我問。

  「後來趙飛在三十歲那年去世。」編姐說。

  我說:「沒想到你對電影歷史那麼熟悉。」

  編姐說:「人行之前,我是下過一番苦功的。」

  我說:「你瞧,馬上用得著了。」

  朱先生說:「以前男人講風度,專門侍候女朋友,哪像現在,下作的男人多哪,你們要好好小心。」

  這句話倒是說得對,女人自古到今在人生道路上都得步步為營。

  編姐引他說下去:「我父親就沒侍候過我母親,從前女人更沒有地位。」

  朱老伯說:「看你嫁的是誰。」

  編姐故意說:「你是說我父母感情不好?」

  「只是不善表露而已,壞的男人……遇上才是死路一條。」

  我有種感覺,他的箭頭一直指向張煦。

  我知道時機已經成熟,只要在這時候稍予指引,姚晶的秘密就會像熟透的石榴子般爆出來。

  「朱先生,姚晶同你,熟到什麼程度?」

  「她是我的過房女兒。」

  我又問編姐:「那是什麼?誼女?」

  編姐點點頭。

  「幾時的事?」

  「那年她十八歲。」

  「我們知道她有兩個不同父親生的姐姐。」

  「是的。她母親先嫁一個小生意人,後來再嫁姚晶的父親。」

  「她父親幹什麼?」

  「沒有人關心。」還是不肯說。

  「姚晶在內地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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