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我叫趙怡芬,是姚晶的大姐,」她指一指先頭那女人,「這是趙月娥,姚晶的二姐。」
我說:「我叫徐佐子。」
趙月娥女士說:「慢著,你說姚晶把她的遺產交給誰?」
我光火,「如果你們把我當賊,就別問那麼多,我不打算站在這條冷巷中與你們談身世。」我轉身。
那趙月娥立刻把門打開。
我打量她們倆,她們也上下看我。
「進來吧。」
我有點不想進去,躊躇半刻,才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
屋內倒還寬敞,可惜堆滿雜物,我自己找一張空椅子坐下,也不需要別的人招呼。
趙月娥對牢那個小女孩喝道:「去倒杯茶來。」
呵,不敢當。我面色梢為緩和。
那女孩子過來把一隻玻璃杯放我面前。
我發覺那女孩子長得極像姚晶,尤其是一雙眼睛,一般水靈靈,似有層淚膜浮著,隨時會滴出眼淚來。
女孩見我凝視她,靦腆地笑,露出小小顆牙齒,更加像她阿姨。趙月娥忽然說:「人人叫她小姚晶。」
第三章
真像。
我說:「姚小姐把她所有的,都給了我。」
趙月娥比較急躁:「我們聽說了。」
「你是她的什麼人?」
「我是一個……朋友。」
「她的遺產有好幾百萬吧?」趙伯芬沉不住氣。
「沒有,只二十萬美金。」
「那也不少呀。」趙月娥敵意地看著我。
「我還不肯定會把錢佔為己有。或許會捐獎學金。」
「將來等我女兒中學畢業,再去考阿姨給的獎學金吧。」趙月娥轟然笑出來。
趙怡芬慢條斯理地說:「徐小姐,我們也根本沒想過她會把遺產給我們,你別誤會,給不給陌生人與我們無關。」
我又吃驚。
趙怡芬說:「她與我們感情一向不和,一年也不見一次面。」
我拿著玻璃杯,喝一口茶,維持緘默。
不見姚晶父母的影子,但有一個更小的孩子在房中緩緩摸出來,很小心翼翼,靈巧地,小心扶著牆壁,步步為營,她在學走路呢。
我心中頓生無限母愛溫情,很想叫出來,沒有用的!無論你多麼小心,你無法與命運爭論,人生的步伐早在你沒有出生之前已經注定,不必再枉費力氣。
她走得順了,漸漸大膽,雙手離開牆壁,摸到我這邊來,腳一軟,欲跪下,我在那一剎那扶起她,懷中忽然多了個肥大的小寶寶,一時不捨得放鬆,她也就順手搭住我的大腿靠著。
趙月娥說:「我的小女兒。」
這麼可愛的一對孩子,姚晶的遺產為什麼不給她們?
我並不明白。
「她一心要脫離我們去過新生活,我們也不便妨礙她,造成她的不便,你說是不是,徐小姐?」
趙怡芬說:「我們與她同母異父,我倆的父親早就過身,母親再嫁後才生下姚晶,所以一直沒有來往。」
我聽著只有點頭的分。
趙怡芬又補一句,「你也不是外人,我相信你同她是心腹,不然一百幾十萬,怎麼會交在你手中。」
趙月娥說:「可是來看看我們是否需要錢?」
我默認。
「錢誰嫌多?」趙月娥苦笑道,「不過她的錢我們不敢用。」
這是什麼意思?
趙月娥又說:「我丈夫是開計程車的,手頭上有三部車子,自己開一部,兩部租與人,生活是不用愁的。我姐姐呢,她是知識分子,在官小教書有二十多年。我們不等錢用,況且母親說過,她一切早與我們無關,她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們管不著。」
在這個客廳待久了,感覺得一股寒意越來越甚,自腳底心涼上來,沒有點暖爐的原因吧,窗外有霏霏雨。
難怪孩子們穿得那麼臃腫。
坐久了我也彷彿變成她們的一分子,可以一直絮絮談到天亮,以一個「她」字代替姚晶,她們不願提到小妹的名字。
所不同的是,我對姚晶沒有恨,只有愛。
愛及欣賞。
我說:「也許老人家嫌她人戲行,」我停一停,「你們不應有偏見。」
「我們?我們巴結不上她。」趙月娥的反應最快,什麼話都得一吐為快,是雄辯界的英才,儘管生活範圍那麼狹窄,她有她的主張,她有她的權勢。
她隨即叫大女兒:「大寶,去把糕點蒸一蒸熱,妹妹肚子餓。」
那大一些的女孩馬上進廚房去,本來她一直含著一隻手指在一旁聽大人講話。
我問:「老人家呢?」
「送到澳門去了,過兩個星期才接回來。他們很傷心。」
「張煦有沒有來看你們?」
「張什麼?」趙月娥想不起來。
大姐提醒她:「是她現在的丈夫。」
妹子「啊」了一聲。
我一聽便聽出語病來。什麼叫做現在的丈夫,難道還有以前的丈夫。
問了她們也不會說,我自手袋中取出卡片,分給她們。
「有什麼事,請同我聯絡。」我說。
趙月娥說:「吃了糕點才走嘛。」
端出來的糕點並不是廣東年糕,是上海的八寶飯。我生平最大的弱點便是對上海甜品永遠垂涎,忍不住坐過去拾起筷子,自女孩子手中接過糯米飯。
「你們不是廣東人?」我搭訕地問。
趙月娥擰一擰女兒的面孔,「粵人哪有這樣好的皮子。」
這倒是真的。姚晶那雪白的皮膚,令人一見難忘。
「來這裡很久了吧?」我問。
「也不算很久,姚晶南下時,也有十五歲了。」
什麼?那麼她本事也太大了,完全看不出,一點土味都沒有,十足十是西方文化下產生的布爾喬亞美女。
一個意外疊著另一個意外,使我放下筷子,我掏出紙巾抹嘴。
趙月娥說:「這隻手袋是鱷魚皮吧?以前我見姚晶也用這樣的牌子。」
我沒有解釋這隻手袋是半價時買的。
忽而記得編姐同我說過,人們把我估計過高,以為我是頭號黑狐狸,厲害精明,衝鋒陷陣,萬無一失。其實呢,我也只不過是個蠢女人,但我能不能把真相告訴人們呢?萬萬不可,讓人們這麼想好了,情願被人憎,不可被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