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一把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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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頁

 

  林啟蘇夫婦很經過一番掙扎才安頓下來。

  曉陽說得好:「你問我什麼叫做貧賤夫妻,我全知道。」

  積蓄快用光,兩夫妻卻找不到工作,所有老闆都回絕說「閣下沒有當地經驗」,人人不肯給新移民機會,新移民過了十年也還是新移民,哪來的當地工作經驗。

  終於本來從事銀行業的曉陽下個狠心,跑去讀半年書,考到張地產經紀執照,從此做樓宇買賣,當初一個月都做不到一單生意,曉陽的脾性就在那時作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早出晚歸,兼夾染上江湖習氣,夫妻關係曾經一度非常惡劣,女兒丟給一位唐人街過來的老太太照顧。

  兩年前曉敏的老闆移民,曉敏無意中把姐姐卡片交給這個生意人,沒想到他到了西岸一個電話把曉陽約出來,三天內就光顧了了百萬地產,曉陽約抽到六個百分點佣金,身價立刻上漲,生活也就安定下來。

  今天,說到太陽顧,大抵沒有人不知道。

  林啟蘇是工程師,憑著太太的關係,不致淪落到超級市場當櫃格員,現在車門做舊屋修茸翻新轉賣工夫,進帳非常好。

  困難時期已完全過去,但是打了折扣的夫妻感情永不復原。

  曉陽越來越似生意人,絕少留家中,沒事都要開著平治房車到市中心兜幾個圈子。

  曉敏這次來,見面幾乎不相識,變了,全變了.姐姐眼內有股冷漠孤寡的神色,不留餘地,看不上眼的東西最好全部掃開,唯一沒有變的,是對妹妹的關懷,對曉敏來說,已經足夠。

  曉敏始終比較喜歡從前的姐姐姐夫,在本家的林氏伉儷,反而比較鬆弛輕快,也沒有那麼市儈。

  曉敏現時老覺得姐姐眼中只得$符號,看任何東西.甚至是人,都在價格,最慘是她目光如炬,絕無錯漏,所以經她估價范裡,絕對可能是真的范裡。

  當下曉敏說:「沒有人要去動物園,我告辭了。」

  林啟蘇已經躺在長沙發上盹著,啤酒肚子輕微一上一下隨呼吸移動,十分趣怪。

  十年前的姐夫不是這樣的,那時他起碼比現在小三號,英俊、神氣、有股讀理工的青年特別的氣質,算了,曉敏想,人總會老的,只要姐姐不嫌他,他不嫌姐姐就得了。

  曉敏輕輕離開林宅。

  隔壁的洋婆子正伸長耳朵聽鄰居的動靜。

  她同曉敏說:「一點聲音都沒有,是否在進行大陰謀?」

  曉敏忍不住反問:「你怎麼把我當好人?」

  「你不會是壞人,你至少肯跟我說話。」

  「不,」曉敏靠在欄杆上笑說:「我比他們更糟。」

  洋婦主觀極強,「我不相信。」

  林宅草地上有日本人正受雇剪草,聞言轉頭一笑。

  剪草機軋軋來回往返,那種固定地有節奏的機器聲在藍天白雲下催眠作用,蜜蜂嗡嗡,繞著玫瑰花叢打轉,春日將盡,夏季將至,曉敏的心仍然沒有著落。

  「這算不算一個美麗的國家?」外國老太太問。

  曉敏答,「沒有更美更富庶更平安的土地了。」

  「謝謝你。」

  「為何謝我?」曉敏笑,「我也是本國居民。」

  曉敏與老太太道別,問得她叫馬利史蒂文生。。

  她可以保證曉陽不屑知道鄰居的姓名。

  並非天性如此,實在流離的次數太多,一顆心麻木不堪,外表就冷酷。

  走完一次又一次,心全然沒有歸屬感、香港本是蛋家與客家的地頭,此地原居是紅印第安人,怎麼樣攀親戚,論交情,實是個大問題。

  自清朝起就吃足外國人的苦頭,一時如何推心置腹,而且,剛剛種下感情,說不定哪一天就要轉頭走。

  離開香港時,報紙上激動的社論標題是「英國人總得對香港人負點責任」,曉敏無限惆倀,但還是趕著到航空公司去取飛機票。

  算了,一個人對自己負責最好。

  她男伴的態度就剛剛相反。曉陽忿忿的代妹妹抱不平,「很明顯,這人心中有許多人與事都比你重要。」

  曉敏記得她幽幽的說:「我從來沒有野心在任何人心中占首位。」

  曉陽答:「當然,人人覺得最重要的一定是自身,留得青山,方有柴燒,但如果你在他心中連次位次次位都夠不上,有什麼意思呢。」

  「所以我們分手。」

  「但是你那麼思念他,耗盡你體內能量,所以你一直嚷累。」

  他不肯來,總得有人留下來,他說。

  曉敏聽了,覺得這話何等熟悉,仔細回憶,啊,是母親與她說的,她大舅舅在三十五年前立下同樣志願,留在天津,沒有南下。

  車子駛到大路,曉敏沒留神,後邊來的司機按號警告,剎車,曉敏驚魂甫定,發覺兩車距離只有一公尺。

  那名司機下車說:「一個便士買你沉思。」

  曉敏抬起頭,「呵,郭先生,你好。」意外之喜。

  她連忙把車子駛至一旁。

  天氣並不那麼暖和,郭劍波已換上短袖短褲、十分俊朗,曉敏一直帶缺憾地喜歡這種似干文藝工作的男生、頭髮鬆鬆,衣著隨和,她從前的他便是代表,曉敏不喜接近西裝上班族,雖然後者收入與情緒都比較穩定。

  「你住在附近?」曉敏問。

  「開玩笑,這一帶的房子什麼價錢。」

  曉敏連忙避開敏感問題,顧左右言他:「今日禮拜天。」

  郭劍波笑,「誰說不是。」很靦腆地把手插褲袋中。

  兩人都留戀著不願分道揚鑣。

  郭劍波問:「你的朋友呢?」

  「我們約好星期一在勃拉圖書館見面。」

  「沒想到你們同我太曾祖父是朋友。」

  「我們很談得來呢,接受訪問之前,他只叫不要把他的年齡張揚,然後就有問必答。」

  郭劍波點點頭:「數年前太陽報記者問他,他只肯認九十歲。」

  那張大膽放肆的報紙,那些可惡的記者。

  曉敏說:「未知郭家是否人人都享有高壽。

  郭釗波搖頭,「曾祖父早已故世,祖父與父親住在東部,只剩我在此地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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