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瑪凝視她,「真的?」
蓓雲苦笑,「現今世界,叫我們到什麼地方去找一個我愛的,他又愛我的人。」
「主人,你真的想通了?」
「我真的要休息。」
愛瑪一走,她果然馬上安然入睡,在夢中,巫蓓雲向每一個陪她聊過天散過步吃過飯令她生活增愉快的異性致謝,她沒有遺憾,如果他們都寄帳單給她,她宣告破產一百次都不夠,巫蓓雲太幸運,巫蓓雲夫復何求。
她不但騙過了機械人,還幾乎騙過自己。
那年剩下的時間,巫蓓雲生活正常,照例討好每一個人,她的上司、下屬、朋友、親人,都對她頗為滿意。
又是另外一年了。
嬰兒已經在保姆教導下學習走路,小雲進寄宿學校唸書,周至佳打算轉到商界擔任顧問職位。
她的老友胡乃萱另結新歡,忙得無暇招呼同事。
那一年,同其他所有一年一樣,有歡笑,有悲哀,過得實在不容易,每一天都值得紀念,因每一天都付出過勞力心思。
幸虧是逐天逐天過,也有很多次,蓓雲認為挨不到第二天,累得想尋找解脫,可是睡它十個鐘頭,第二天醒來,又會努力地,再過一天。
清晨起床命令雙腳落地那一剎那毅力,就是使人活下去的意志,實在不簡單,懦弱點的人也許就從此長眠不起。
巫蓓雲對生活的要求越來越簡單,因為缺乏時間運動,她放棄坐車,換上運動鞋,每朝步行三十分鐘上班。
這一段路變成她的樂趣,風雨不改,照樣上路。
那是一個地面結薄冰的早春日,古人說的如履薄冰當然大有道理,可惜巫蓓雲沒有領會到其中意思,經過公園小徑,她腳底一滑,失去平衡,跌個元寶大翻身,更糟糕的是一時還爬不起來,雪雪呼痛。
正想用力撐起上身,忽然有人說:「等我幫你,」那人兩隻強壯的手臂把她一托,巫蓓雲就勢又腳踏實地。
她沒聲價說「謝謝謝謝」。
那人惋惜道:「一件大衣全髒了。」
市政府一直沒有把公園的清潔工作做好。
蓓雲反而要調過頭來安慰他,「不要緊,我在公司備有替換衣服。」
「沒有傷到筋骨吧?」
「沒問題。」
蓓雲到這個時候才有機會打量她的恩人。
他是個新中年,面目端正,銀狐白頭,標準身材,態度和善。
蓓雲鬆口氣,一眼看就知道這個人不會取笑比他不幸的人,他有雙諒解的眼睛,想必也有顆寬恕的心,這種人多數善待朋友親人。
他問:「你往哪個方向?」
「東邊一街。」
「我向西,當心走路。」
他顯然也趕時間,對蓓雲擺擺手,兩人分道揚鑣。
蓓雲已經向東邊走了好幾步,忽然之間心一動,回頭,叫:「喂,你!」
中年人停下步來,轉身,向蓓雲笑。
兩人又向對方走近。
蓓雲已把名片取出,交給他,那人也連忙掏出他的名片交換。
蓓雲說:「再聯絡。」
看看時間,實在不對了,才匆匆忙忙走向公園東邊出口。
忙忙忙,忙忙忙,晃眼過了一天。
下午蓓雲發過一次雷霆,因為某合夥機構竟然派一名機械人來同她開會,她沒有侮辱機械人,只是取消會議,命令它回去。
事後助理說:「說不定有一天,機械人會做我們上司。」
蓓雲想到她上司,臉色鐵青,生活刻板,誰知道,也許就是具機械人。
助理說下來:「屆時,如果我們派真人同機械人開會,會被機械人趕走。」
蓓雲抬起頭來,這並非杞人憂天,據說某大銀行的電腦曾經要求控制員向它道歉,因為牽涉到一定數目的謬誤,而錯在他,而不在它。
助理笑笑說:「我已經決定從現在開始,在機械人身上落重注,善待它們。」
蓓雲笑答:「我就不必了,屆時我肯定已經退休,不用與惡勢力糾纏。」
助理輕輕歎口氣,「你不知你有多幸運。」
壞是壞在巫蓓雲太曉得了,因此每天都有淒涼的感覺,時時問自己:你何德何能,竟然好吃好住,生活無憂,世上的苦難多過人的想像,巫蓓雲是少數幸運者之一。
第二天,蓓雲照例途經公園,在東邊出口看見那中年人朝她走來。
他已經等了她一點時候了。
兩人互道早安,蓓雲心底有一絲溫暖。
「有空喝杯熱茶嗎?」她問他。
「我剛想邀請你。」他說。
兩個人結伴到公園小食亭買了紙杯茶坐在長凳上閒聊,才略談數句,已經發覺十分投機,他身份同蓓雲相似,與配偶分開已有幾年,生活清淡平和,看得出把寂寞控制得很好。
時間到了,他們約定晚餐時間。
直到下班回家,蓓雲才猛地想起,把愛瑪叫到跟前,緊張地問:「最近我們有無收到怪帳單?」
愛瑪閃閃雙眼反問:「何謂怪帳單?」
蓓雲委實不好意思,也不得不從實招來:「喏,宇宙公共關係公司的帳單。」
愛瑪答:「哦,那個,那個只收過兩次,已經全部付清。」
「這一兩天有沒有再收過?」
「主人,你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光顧那間公司吧。」
蓓雲索性親自去查看電腦記錄。
答案是沒有,巫蓓雲鬆下一口氣。
不是任何人的巧計,而是冥冥中自然的安排,蓓雲放心了。
「主人,到底怎麼一回事?」
「沒什麼,我怕他們搞錯,對了,今晚有什麼菜?」
也許一次聚會之後他倆不再聯絡,也許根本他好不過周至佳,更有可能巫蓓雲在下一剎那又結識別的異性,但是她願意試一試。
理想,或者就站在下一個角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