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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蓓雲不由得搭訕:「那幹嗎選這個地方度假?」

  年輕人伸個懶腰,「環遊世界已七十七次,處處一般風光,已經興致索然。」

  蓓雲暗暗歎口氣,人是多麼容易被寵壞,不禁多看他一眼,這比較仔細的端詳使蓓雲發覺年輕人不如第一眼來得年輕,約二十八九歲了,鬢腳還有一兩條早生的華髮,使他外型與眾不同。

  那年輕人見蓓雲在草帽下凝神打量他,忍不住笑一笑。

  蓓雲到底是個正經人,連忙收斂目光,漲紅一張臉,藉故把草帽遮住面孔。

  她想起老胡說過的,那種專門兜搭成熟女性的俊男來。

  蓓雲躺在籐椅上更加動都不敢動,僵了似,覺得受罪。

  半晌,她剛想把枕在腦後的一隻手抽出來,忽然聽見胡乃萱的聲音:「我訂了票子去看舞蹈表演。」

  她回來了。

  蓓雲連忙睜大眼睛。

  「你溜到什麼地方去逛?」蓓雲渾身上下又可以再度活動。

  「到處走走,看看有無艷遇。」

  蓓雲耳朵燒起來,似做了一件虧心事。

  那個年輕人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離去,走得同他來時一樣突然。

  當下蓓雲閒閒問:「遇不遇得到?」

  「我們是卡窿牌,要不再老些闊些,要不年輕貌美,機會都會好得多。」老胡是笑著來說出這番話,因為心不在此,所以不算怨言。

  「來,回去看看我們的旅舍房間。」

  這一開溜就到了黃昏。

  蓓雲忍不住問老胡:「你會不會牽記你的男人?」

  老胡詫異,巫蓓雲這次表現突奇,老夫老妻,以往度假,她才不會掛住周至佳,胡乃萱勸道:「放心,他們自然會找節目。」

  「以後不如拉他們一起來。」

  「你忘記開頭一兩年我們也曾努力過?兩位先生整個假期板著臉像誰欠他倆三百兩似的,我們得不償失。」

  蓓雲怔怔地,她怕至佳寂寞。

  家內電話沒人接,想必還在至善處。

  蓓雲有坐立不安之感。

  「來,換件衣服,去看跳舞表演。」

  蓓雲惆悵了,還能穿什麼鮮樣衣服?往日,她最喜歡輕而暖的貼身裙,多冷都不肯穿長褲,男女有別,堅持絲襪半跟鞋,曾被思想前衛先進的女同學視為史前怪物。

  養下小雲後因時常抱幼兒上街,長褲大襯衣方便行動,不變通也得變通,因為衣服寬大不礙眼,身上那多餘的五公斤脂肪竟永久停留,至今不去。

  還能穿時裝?

  蓓雲惆悵了。

  這個時候,頗有點後海沒利用醫院的機械子宮,母愛派一直認為天然母體環境最適合孕育嬰兒,可是許許多多由醫院培育的孩子還不是趕著叫爸爸媽媽,一樣愉快地長大,並不記得幼時醫院中孤清生活,不知為父母省下多少麻煩。

  蓓雲發覺養孩子同其它所有工夫一樣,並無硬性標準,只要過得了自己那一關,根本不必理會他人意見。

  蓓雲只不過換上一件略為精緻的便服。

  大型歌舞表演並無新意,觀眾對豪華場面亦已司空見慣,蓓雲忽然想起下午那個年輕人說的「悶到極點」,她輕輕走到場外,見到大堂擺著幾具吃角子的老虎機器,反正百般無聊,便過去一試運氣。

  她一隻一隻試扳,直至耗盡輔幣。

  手袋空空如也。

  正不死心想去換銅板繼續,忽然聽見「嘖嘖嘖」三聲。

  蓓雲抬起頭,看見一個熟人,他正是那個年輕人。

  他手中拿著一個二十五分的角子,向蓓雲揚一揚。

  一身黑色的他看上去更加神清氣朗,他笑笑說:「最後一次。」

  蓓雲伸出手要角子。

  「噫,贏了怎麼辦?」

  「哪有這麼巧。」

  「無巧不成書。」

  「這是活生生的生活。」

  「生活中奇事更多。」

  「好,」蓓雲笑,「如果中了獎,我們五五分帳。」

  「另加一瓶香檳,」他說,「如果輸了,你仍欠我那瓶酒。」

  蓓雲對他的身份好奇。

  此時偌大的大堂只有他們二人,同時站在紅色滿鋪地毯上,隔著約十來公尺交談,氣氛特別。

  他緩緩走過來,遞出那只角子。

  蓓雲小心地接過,那枚銅板被他握久了,有點和暖。

  他用手擦擦鼻子.「慢著,這架機器不好,我們要挑一架有累積獎的。」

  蓓雲見他煞有介事,不禁好笑。

  反正是度假,不玩白不玩,她陪他逐架老虎機審視,最後他說:「這一架,過來。」

  蓓雲走過去。

  他說:「我叫你用力,你便扳下。」

  蓓雲點頭,看看他面孔,等待吩咐。

  年輕人把蓓雲的手放在機器把手上,他握住她的手,低喝道:「現在!」

  兩人齊齊出力,只見圖案急速跳動,剎那間三格相同的花樣停在一起,蓓雲因從未試過不勞而獲,頓時歡呼起來。

  接著叮叮噹噹輔幣掉落之聲大作,那年輕人不知自什麼地方取來一隻大牛皮紙袋遞給蓓雲,角子足足落了一分鐘才掉清,蓓雲十分興奮,看那年輕人,他倒氣定神閒。

  蓓雲說:「一人一半。」

  他微笑,「我們得找個地方數個一清二楚。」

  蓓雲到這個時候才發覺,他一切所說所為,不外是要找機會留住她。

  她捧著沉重的一袋角子呆呆地看著年輕人。

  只有在大學時期,才有異性向她弔膀子搭訕頭。

  她記得他們變盡千方百計,或經意或不經意地引她注意,她最終發覺了,不論對那男生有意或是無意,心內總是甜絲絲,嘴角時常微微笑,那真是女性的全盛時期,流金歲月。

  之後……之後,閒情早已拋卻良久,努力為家庭效力,忙得連抬頭工夫都沒有,直至今天。

  蓓雲忽然覺得當中的一截勞碌日子像是跳過去了,她在這個奇異的晚上恢復了青春,有人重視她,不管為著什麼理由,有人希望留住她。

  只聽得那年輕人說:「跟我來。」

  蓓雲像著了魔似跟著吹笛手而去。

  她心底十分清醒,不,不是為著年輕人,而是為著想重新拾回一點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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