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母親有點不好意思,向親戚解釋:「他不是外國人。」說完之後才發覺,是又怎麼樣呢。
誰知描紅卻說:「他母親在美國紐約布祿論出生,父親曾在聯合國做事,是中國人。」
尹白驚異莫名。
當然,尹白也知道這兩件事,但是,她認識紀敦木已經兩週年。
當下她不動聲色,眾人只當是尹白告訴描紅,也不以為意。
台青加一句:「他拿的是美國護照。」
尹白睜大雙眼,意外到極點,台青又是從什麼地方得到的資料?
尹白心中忽然生出一絲驚惕,想一想,又覺多疑,藏奸的人,不會把他們所知道的說出來。
因在想別的事情,一時沒聽到眾人說什麼,只覺耳邊一陣哄笑,尹白再也無法集中心思,推說疲倦,回房間去了。
台青隨即跟上來問:「不會是中暑吧,我身邊有藥。」
豁達的尹白已經把心事擱在一邊,笑答無事。
台青收拾床上攤著的上海文匯報,忽然咦的一聲,「喲,要選美呢,不,又取消了。」
尹白連忙說:「拿來看看。」
報上刊登的消息:上海市委書記下令停止選美活動。
尹白笑,「本來描紅可以穩操勝券。」
「告訴你,」台青笑說:「今年的中國小姐第一名就在我們隔壁。」
「真人好不好看?」
「的確不錯,二十多年沒有舉辦選美,大家期望很高。」
「你可考慮參加?」
「父親才不給。」停一停,台青反問:「你呢,香港一年不是辦好幾次這種活動嗎。」
「這並非我個人意願。」尹白笑。
台青拍手,「我也這麼想。」
尹白說:「看來我們一家都只是讀死書的樣子。」
台青說:「不曉得描紅的意思。」
這時描紅推門進來,笑問:「我怎麼樣?」
「你如何看選美?」
「正是同心同德,埋頭苦幹的時候,搞什麼選美。」
三姐妹心願一致。
休息過後,話別的時間也到了。
描紅希望秋季到香港觀光,台青邀請尹白到台北一行,大家依依不捨。
收拾衣物的時候,尹白問描紅:「你喜歡的話,都留給你。」
描紅卻說:「我倒不想學你的外表,尹白,我只想學你獨立能幹的精神。」
尹白受寵若驚,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這也是香港時髦女性的通病,外表硬梆梆,內心卻十分柔弱,聽到一句半句好話,立刻軟化。
次日又去祖父母處告辭。
老太太一直說「有空再來,有空再來」。
活到這樣的年紀,可算是歷史的見證人,尹白問祖父會不會寫一本書,詳述這個名都的苦難與歡樂。
祖父很幽默的回答,假如每一個老人都考慮動筆,豈非有好幾百萬本史詩要輪候出版。
再隔一天他們就走了。
尹白看到母親與二媽媽齊齊鬆了一口氣。
在飛機上,尹白也閉上眼睛養神。
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有家好。
尹白問台青:「覺得這個旅程怎麼樣?」
「很難形容,看到祖父母的時候,感動得膝頭顫抖。」
尹白笑說:「我鼻子一直發酸。」
長輩也在交換意見:「變了,不再是十里洋場,花花世界,和二十年前比較,也截然不同,那時候正大鬧革命,打砸搜查禁,現在又開始五光十色,年輕人打扮得很好看,穿著入時。」
「可惜市容有點殘舊。」
「不管如何,總算償還心願。」
「拍了幾卷底片?」
「都在這只袋裡。」
「比起老大,我倆真正慚愧。」
「你會弄錢呀,我才窩囊。」
「噯老三你別亂講。」
尹白見父親這麼謙遜,只怕她母親要不高興。
這幾天來沈太太飽受冷落,對家庭勞苦功高地她頓覺委屈,臉上已經沒有什麼笑容,她並不是小心眼的女人,但眼見妯娌穿的用的住的,莫不勝她十倍,已略有感慨自歎一條勞碌命,再加上丈夫不住自我踐踏,分明又使她身份貶值,好不服氣。
她不去睬他,也不搭腔,待回到家裡,還是這樣。
沈先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尹白暗暗好笑,要叫男人瞭解女人,是不可能的事吧。
沈錦武伉儷第二天就打算回台北照顧生意,只餘一日時間購物。
尹白照例把他們帶到置地廣場放下,現在除了日本人,也就是他們的天下,台幣不住升值,再名貴的進口貨,再荒謬的標價,都不當一回事,統統都可以買下來:自用、送人、儲備,徹底地搜集。
他們的品味不算很好,但置身名店,很難每次都選到名牌中最醜的一件,大致來說,都還算配合身份。
秘書認得她的聲音,頓一頓說:「你請等一等,沈小姐。」
過一刻小紀來接電話,他說:「小的隨時聽從差遣。」
尹白有第六感,笑問:「誰,說,我是誰。」
「沈尹白,你搞什麼鬼。」
只有沈尹白才會刮辣鬆脆問他她是誰,故意暴露身份給他知道。
「你回來了?」
尹白笑,「有人好像還不知道似的。」
「咦,這是哪一國的話,我沒聽懂。」
尹白立刻適可而止,旁敲側擊並非她所擅長,再說,她有什麼資格去敲他。
紀君問:「我們幾時見面?」
「再過一兩天,越不上班越是忙。」
真的,不少悠閒的女士每天廿四小時填得滿滿,倘若早上起得來,恐怕連早餐約會都訂在三個月之後。
假期對於尹白來說,真是難得的事,讀書的時候,她已經忙著做暑假工。
在中華料理店裡做女侍收入最豐,當然也最吃苦,不過都過去了,尹白根本連父母都沒有說過詳情。
下午,購物進入高潮。
沈錦武夫人在攝氏三十五度的氣溫下試穿貂皮大衣。
一直到下午七點,尹白才脫身,與台青見面,一起吃日本菜。
尹白的父親趕出來參加晚宴。
台青問:「嬸嬸呢?」
嬸嬸有點不舒服,尹白完全瞭解。
他們乘晚班飛機走,尹白在後面告辭,由父親接班。
尹白對台青說:「真捨不得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