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白拉開抽屜,寫了張廿元支票,寄到卡片上的姓名地址去。
描紅問:「台青就這樣一走了之?」她與她剛有新的瞭解,頗感依戀。
「不會的,總還得有些繁文縟節,請客辭行之類。」
不出尹白所料,第二天台青的電話就來了,語氣輕快,邀請「三叔一家以及描紅晚宴」。
沈先生聽畢,沉吟一下,「既是孩子來請,孩子們去。」
尹白笑,「太小器了。」
「醫生囑我休養,大熱天也不便外出尋歡作樂。」
尹白只得依言覆了台青。
誰知台青率領母親舅舅上門問候,抬上一羅筐禮物,仍然沒聲價道謝。
尹白糊塗了,這究竟算是真心真意,還是虛情假意?若是爾虞我詐,為何要勞民傷財做這一出場戲,若是真情,又不該堆滿假笑假語。
尹白忽然明白了,原來大人由大人做戲,小孩由小孩做戲,人生本是一場場的戲。
演到後來,演技太過逼真,感情一時不能抽離,尹白看住二伯母落下淚來。
然後由尹白及描紅做代表出去吃飯。
在車裡,台青的舅舅忽然取出兩隻錦囊,分別遞給尹白描紅,「這是妹妹給你們的小小禮物。」
描紅意欲推辭,被尹白一個眼色阻止,兩人齊齊道謝,納入袋中。
台青輕輕說:「我在香港,渡過一生最難忘的暑假。」
她伸過手,分別握住尹白與描紅,尹白讓她握著,過一刻掙脫了,描紅卻沒有。
吃完飯到了鄭重道別的時刻,台青一直說:「姐姐,我們要不住通信,千萬不可疏懶。」
尹白點頭答允。
「還有,聯絡到其他姐妹,千萬通知我。」
經過十多分鐘的呢喃,尹白與描紅終於下了車,兩人不住搖手,看著台青輕裘快馬,剎那間去得無影無蹤。
尹白低著頭,問描紅:「去喝杯咖啡?」
正中描紅下懷。
尹白苦笑,「剛有瞭解,就要分手。」
描紅啜一口冰凍咖啡,深覺人生無常,低頭不語。
尹白掏出禮包,打開一看,見是名貴金錶一隻,連忙戴上,只覺伏手舒適,這只表,尹白與台青逛街時曾經指出來說過喜歡,沒想到台青緊記在心。
描紅也拆開來看她那一分,內容卻不一樣,是一疊簇新的美金現鈔。台青太會得送禮,什麼人需要什麼,觀察入微。
尹白轉動著腕表,忽然解嘲地想,這票生意做得過,包食宿兼介紹男友,相信眾姐妹不會吝嗇,這等大禮,她受之無愧。
描紅忽然說:「我不能收這個禮。」
尹白啼笑皆非,在這個關節上她偏偏賣弄骨氣。
「我對台青不好,你是知道的,我自己會想辦法。」
尹白勸說:「姐妹們何必斤斤計較。」
描紅急道:「我去退還給她。」
尹白便輕輕笑一聲,「過一些時候你同我計較,還真不知要什麼退還給我呢,我不一定用得著。」
描紅嚇得不敢吭聲。
尹白說:「大方地收下吧。」
描紅把鈔票捏在手中,漸覺難堪,「姐姐,」她自卑地說:「你們都施捨我。」
尹白回說:「既會惡人先告狀,就不要多心,誰會把生活中這等貴重的人與物來亂施於人。」
描紅見尹白越說越白,無以為對。
「大家都是真心對你好,快別這樣,這件事裡如果沒有人高興,就不值得了。」
描紅一直又多住了兩個星期。
她與韓明生在香港註冊結婚。
沈氏夫婦放下一顆心,這名侄女雖已成年,但道義上他們必須向沈老大有所交待,結婚是世上少數名正言順的事情之一,值得報訊兼慶祝。
沈國武在家擺酒水請侄女婿。
他一向、從來、堅持不喜歡混血兒,亦不企圖掩飾,韓明生這次改變方向,使他老先生得其所哉,所以他不但對小韓客客氣氣,且能運用他的喜劇細胞。
韓明生一坐下來他就說:「我們一早便是自己人了。」
幸虧尹白嗤一聲笑出來,不然韓氏臉皮不知擱到哪裡去。
「描紅父母未克出席婚禮,由我全權代表,描紅你聽著,韓明生若有不周之處,你即時同我說,我立刻剝他這層皮。」說到最後,聲音嚴厲,眼若銅鈴。
沈太太深覺丈夫過份,沒想到尹白會跟著沉下臉:「接著切成一塊一塊,扔下大海喂鯊魚。」
沈太太見殘忍過度,「好了好了,先拍張照寄給父母。」
由尹白接過相機,各種角度都拍了幾張。
飯後氣氛較熱,韓明生出示他新置家居的圖片,是位在倫敦雪萊區的一層半獨立式小洋房,他遺憾的說:「英鎊雖然回落,但仍比年前貴得多,不然裝修可以考究些,描紅一抵埠立刻要學開車,不然的話要步行上學。」
沈太太見他這樣頭頭是道,不禁看描紅一眼,如此運氣百年不能多見,短短幾個月間她已把一切掌握在手:伴侶、學業、生活也有了著落,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異鄉人搖身一變,前途似錦,沈太太佩服這個女孩子,她太懂得抓住機會、損人而大大利已,並非罪行。
換了是尹白,不可能把韓明生的優點利用得這麼徹底,許多特點已經重複:他有護照,尹白也有,他有房子,尹白何嘗沒有,他熟悉外國生活,尹白亦然。
描紅卻要自他身上才可以享受到這一切。
她把韓明生襯托得高高在上。
沈太太忽然覺得尹白犧牲得超值,她為女兒驕傲。
沈先生在那邊叫:「描紅快過來聽電話,你父母有話同你說。」
沈太太百忙中同尹白去挑兩件首飾給描紅做嫁妝,到底是沈家女兒,不能讓她光禿禿赤條條的過門。
尹白坐在珠寶店內選半日,因買貴了,怕母親不捨得,笑說:「將來向大伯伯算回來。」
沈太太點點頭,「炭同鑽根本是一回事。」以後還有見面的日子嗎,怎麼個算法。
描紅與小韓過去對話,沈先生走到女兒身邊,笑說:「對尹白來說,那小子資質不過爾爾。」但在描紅面前,他簡直是個庇佑神,換了是誰,都會作出明智的選擇。